琅月回府路上兴致不算很高。
徐氏失势,却让卫妃之死就此打住,他心有不甘。
还有离宫之际皇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唯爱文心?
他脸上挂出冷笑。
若真是爱,那便不会让她死后连真相都不明不白了。
林画将他隐忍的情绪看在眼里,自始至终记得皇上对她吩咐过的要求——查清当年卫妃惨死真相。
如今卫白已死,徐氏故意揽罪,的确是将真相摊开来了。
可皇后母族强大,皇上又会作何打算?
君心难测,她无法预料,不过好在琅玉虽然失势,可性命总算是保住,也算是了却了皇上的一番顾虑。
至于琅璋……
她眼神微眯,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动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一晚,随着徐氏母子的倒台,不少人孤枕难眠。大雪纷纷扬扬伴随寒气席卷而来,整个皇城陷入了刺目的素白与窒息的冷寂之中。
皇城道路积雪,出行困难,特意下令待雪停后再上朝。
林画勾唇,昨日才处置了琅玉跟徐氏,只怕徐庸将军就等着今日上朝向皇上求情呢。如今积雪难行,倒是为皇上找了个不错的借口。
这一边安王府一大早便得到消息,说是当朝太子爷琅璋体恤百姓生活因大雪困顿,因而带领府上下人亲自上街扫雪,获得百姓们的一致好评。
“倒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太子。”
琅轩坐在安王府大堂,随意啜了口热茶,嘴角挂着讥讽。
“这便是人家的聪明之处,只拿着扫帚在长街上一站,便获得满堂喝彩。”林画跟着冷嗤,语气似有不屑,“带着那么几个人扫了一上午,那积雪除了吗?”
“不管结果如何,可人家偏生是做了这事。”
琅月蹙眉,对此不予置喙。
“他想做这个好太子,我偏不让他如愿。”
言毕,她喊来辛奇以漆韵坊的名义发布告示至每户人家——因大雪堵路,长街寂静,漆韵坊哀百姓生活之艰苦,愿拿出部分收益鼓励百姓自给自足。即刻起凡上街扫雪者根据其劳动范围赏宝石银两不等,若因扫雪耽误家中劳作,所有损失皆由漆韵坊承担。
百姓们收到告示,男女老少纷纷纷纷鼓足干净,拿着扫帚便往长街赶去。
原本积雪堆到屋门前,自己都是要扫的。如今又能清除积雪,还能获得银两何乐而不为。
即便家中有劳作又如何,漆韵坊何等大气,给出的赏赐还能比那些工钱少?
于是乎,大街上越来越多扫雪的人,三两下就将长街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
琅璋及其府中下人一时间有些恍惚,似是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营造的好太子形象竟被漆韵坊的“乐善好施”而毁之一旦。
若只是单单树立爱国爱民好太子形象失败也就罢了,林画吩咐了人在百姓中“妖言惑众”,分析利弊。
如今百姓心里记得的都是漆韵坊用盈利的银两鼓励百姓扫雪,真正解决了百姓当下困境。
两相一比,当朝太子爷做作般的行为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不值一提了。
于是,当朝太子大雪当日做作扫雪,光说不练假把式这一笑言渐渐在民间传开,顺着漫天飘散的雪花,传到了宫里,传到了皇上耳边。
当日下午皇上便亲自派了一批士兵行至宫门,放下长剑,拿起扫帚,随时为了百姓劳作。但凡有一丁点雪花飘下来,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安王府众人得到辛奇反馈已是晚膳时分,琅轩与琅月正大口喝着酒心里颇为畅快。
没想到这事儿就如此简单地被破解了,看向林画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知晓七嫂才智过人,却没想到竟聪慧到让琅璋吃闷亏,臣弟佩服佩服!”
得了夸奖,林画很是得意,正欲说什么,辛怡上前禀告太子府差人送了信件过来,表示明日会至安王府探望二人。
“徐氏跟琅玉甫一出事,他又是在百姓面前营造好太子形象,又是笼络人心各处奔走。如今见着你得势了些,便上赶着来。探你虚实,测你阵营,说不准还要借刀杀人。”
林画瘪嘴,还未曾见着人,就将用意揣测得一清二楚。
“借刀杀人?”
“徐氏与琅玉母子,替皇后母子二人分别承下了所有罪责。如今徐家仅剩徐庸一人,可偏生这徐庸将军,手握兵权,又极顾亲人。现下两位至亲为皇后母子做了替罪羊,他怎会咽下那口气。”
“那不如隔山观虎斗,我们坐收渔翁利。”
琅轩一语道破,方才还乐呵呵的大堂又变得压抑沉寂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甫一亮,琅璋便带着诸多珍宝礼物坐在了大堂上。
府中下人知晓林画晚起的个性,原本是不爱打搅,琅月宠妻无度,亦是随她去。
可如今琅璋早已行至大堂等候,女主人还在睡懒觉着实说不过去。
思及此,琅月破天荒头一次把她从床上吻醒,看着她冒着雾气的双眼和不满地嘟唇,强忍着心里想要做的事,将她拉了起来。
“方才辛怡已经过来通报了两次,三哥早就到了,你还不醒?”
“这样不正好?他瞧着你整日沉溺温柔乡,贪图享乐任性放纵,不知有多开心。”林画眯着眼睛替自己找借口,“所以,不如再让我睡会儿……”
……
小伎俩被识破,最后她还是被琅月无情拉起,穿好衣衫,披上大氅出了屋子。
直至二人赶到大堂,林画的眼睛都还微眯着,颇有种“被迫营业”的感觉。
见状,琅璋闷笑:“我这是来早了?”
“倒不是三哥来早,只是臣弟这王妃被我宠得无度,不爱早起,久而久之,臣弟也贪恋懒觉,不自觉就睡到现在了。”
琅月神色自若,拉过林画在一侧坐下。
“让三哥见笑了。”
林画乖觉道歉,在与琅璋打交道的这一刻睡意全无了,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安王府不好玩,冬日懒倦,也就便偷了懒。”
琅璋摆手:“我也只是来这儿看看你们二人,与你们拉拉家常,并没有别的意思。”
闻言,林画不再说话,一只手撑着下巴假寐,竖着耳朵听他们兄弟二人你来我往说些毫无营养的对话。
直到琅璋主动提及徐氏母子与徐将军,大堂气氛才变得沉闷起来。
“听闻昨日父皇取消上朝,徐庸将军便拿着折子堵到了宫门口,最后是蔡墨公公出来承诺将折子带于皇上,才安抚了他。”
“一夜之间,两位至亲出事,徐将军情急想要见父皇,这很正常。”
琅月不露悲喜。
如今在旁人眼里,他对徐氏的态度应该是仇恨才是。毕竟,徐氏亲口承认了,当年卫妃之死与自己有关。
所以,于情于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对琅玉徐氏的怜悯与同情。
不过在他心里,这两人也不足以让他产生怜悯便是了。
“宗吾狱传来的消息,五弟疯魔之状尚未康复,遭了不少罪。”
琅璋说的时候特意盯着琅月的脸看,然而他偏生一幅不动声色的模样,并未让人瞧出任何。
更何况这些事情稍加打听便能知晓,琅月亦在昨日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三哥消息灵通,臣弟望尘莫及。”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五哥自幼与你一起长大,二人感情深厚。若是三哥念及手足之情,想要在父皇面前替五哥求情,臣弟也能理解。”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琅璋呵笑,连忙否认,“徐氏与老五犯下滔天大祸,纵然手足情深,可法不容情,即便我是太子,也是分得清是非曲直的。”
琅月摩挲着茶杯,认真听着不置一词。
“只是这徐庸将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父皇年纪大了,徐将军手中兵权过重,又颇有些目中无人,我只是担忧徐将军会借此……”
听言,琅月心中暗自发笑,还真是被自家夫人那张巧嘴说中了。
试探虚实,借刀杀人。
“三哥身为太子,朝堂内外忧思过甚实在辛苦。可惜做弟弟的身子不好,一到冬日身子便又累又乏,唯恐旧疾复发,不能为三哥与父皇解忧实为抱歉。若是徐将军真生了谋逆之心,我恐怕也只能在安王府躲着求三哥庇佑罢了。”
琅月心中知晓,徐庸并不清白,且琅轩查出不少徐庸在前线收支对不上的情况。
可时机并不成熟,尚未到他出手的时候。
于是他打着太极,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及过心中想法半分。
见琅月心不在焉,态度表情实在无心朝事,反而眯着眸子对一旁打盹儿的林画多看了几眼,心中警惕倒是松懈了几分。
笑着起身打趣:“自从弟妹来了安王府,你倒是变得懈怠不少。不过有一贴心体己之人陪伴,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知我莫若三哥,这一生臣弟得到的东西不多,能拥有的东西便会加倍珍惜。如今臣弟别无所求,只想守着眼前人,安稳渡余生罢了。”
琅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既然父皇将户部尚书一职交予你,那便认真些。咱们做儿子的,能为父皇分忧一丝一毫,也是好的。”
琅月点头。
“哦,对了。”原本转身欲走,经过林画身边时,似是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接近年关,弟妹也该进宫接受考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