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笙唇角弧度压下来,明黑眼珠一片冷意。
嫌弃他?
哦,因为他是江经渊的儿子,流着同样的血。商亭根株牵连,恶心江经渊,连带着恶心他。
商亭胡乱扯下几张纸擦干净脸:“你给我换个房间,我住不下去。”
江笙和善称“好”,领他住自己的隔壁。
一墙之隔,越过一家的玻璃外墙翻窗,能翻到另一家。所有摆设布局一比一复刻,比他之前住的卧室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商亭要求给房门安密码锁。
江笙怜悯地垂着眼,睫毛像两片冷利稠密的鸦羽,在寒枝上暂憩:“商亭,在这里江家人有所有门禁的最高权限,谁都能随时进来查看你的情况,密码锁没意义。”
商亭觉得自己像动物园中的动物,被隔着毫无遮挡性的栏杆围观,没隐私。动物的吃喝玩乐甚至□□,都被当成不痛不痒的乐趣。
他撇唇角,不高兴:“我要是兴致来了自我安慰你也进来看?”
江笙神色稍微凝滞,没想到商亭会直接说这个话题。
不知道是存心置气,还是不把他当alpha。
江笙体贴道:“如果有人非要在这种时候进来,你提前和我说。”
自动把别人归成不怀好意、自己坦坦荡荡。
他想做好人,那就让他做。商亭扬起脖颈,皓白纤细的一段,白晃晃的,极不耐烦地提要求:“只能你在我的屋子里有门禁权限,其他人都不行。”
没等江笙为难拒绝,他蹙起眉头,做出恶心的神态:“不然江经渊下次搞那种事,我正好没出房间怎么办?”
江笙脸色冷沉下去,同意了。
......
商亭关上门,没立即入住,而是四处翻箱倒柜,找摄像头。
不是他多疑,而是很难相信这批人不动什么手脚。
柜子顶床头桌下全看了,只在玄关处找到一只,对着进门地毯的方向,刻意不往更深处放,好像很尊重他的隐私。
哄小孩呢,放这么明显,简直像在告诉他“别费心找了,喏,给你”。
商亭不信,当家中发现一只蟑螂时,角落已经隐藏一大群,摄像头也是如此。
他拿毛巾遮住镜头,又翻了一遍,没有收获。
可恶,要是他还有手机,能通过网络诊断直接检测,用得着这么费心?
他心头火起,重新掀开毛巾,恼怒道:“敢偷看我,你就完了!”
因为恼怒而泛绯红的脸,投射在一面占据整张墙壁的大屏幕上,清晰到能看见颊侧一点细细的汗珠。
这里比起监控室,更像是私人影院。屏幕上只播放同一部电影,电影主角只有一个人。
现在主角发火,台词功底不行,明明在生气,却说得跟撒娇一样,让人禁不住软下心肠。
影院坐着两名忠实观众。
秦敬之在抽烟,烟雾缭绕,听见喊话后喉腔滚出笑声:“真逗,又聪明又笨的。”
另一名观众没接话茬,身上有淡淡的冰雪气息,冻人。
秦敬之主动递过去一支烟:“抽吗?”
沈宿澜接了,没点燃,搁在旁边。
一副与你们站在一条船上、却不愿意彻底沆瀣一气的清高样。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屏幕,分辨不出在想什么。
秦敬之伸了个懒腰:“还看啊?人家都警告了,我听话,我先走。”
沈宿澜没回应。
秦敬之不知联想到什么,嘟囔一句:“你们这对未婚夫夫......”一个德性,出轨就算了,还都出同一个人,电视剧都没这么写。
他摆摆手离开,留下唯一一名观众留在“影院”中。
玄关处的摄像头被重新遮掉,一片黑暗,系统自动转移投影其他有画面的镜头。
天花板一角自上而下录制,商亭在背对着换衣服。
脱掉外套,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膀、腰身的旖旎弧度。
沈宿澜按灭屏幕,呼吸加重,不看了。
......
西岛明面上是江经渊掌权,其实所有事务都在江笙身上。
江琛洲下位后,他接手江家的畅想估计实施得不太顺利,因此燃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商亭晚上又去找厨师爷爷蹭夜宵,吃饱喝足回来,被隔壁反复的开关门声、和时不时模糊的交谈声烦得睡不着。
他被关在岛上,也许是情绪触底反弹,十分勇敢,直接拉开阳台门冲隔壁喊:“能不能别吵了!我睡不了觉!”
喊完,还想砸过去一个东西增加气势。本来想砸花盆,后来琢磨着多肉也算是个生灵,便改扔换下来的脏外套。
衣服嘛,落地“扑”的闷声,很没有气势。
隔壁却十分给面子,没动静了。
江笙示意几名神色各异、不乏气愤的高层压低声音,去阳台把外套捡了,拿回来。
也许是觉得无聊,一边继续开会,一边叠衣服,贤内助一样。
商亭闹完,像是睡不着了,重新爬起来去浴室冲澡。
监控尽职尽责录制浴室方向,厚玻璃模糊不清倒映出暖黄色的浴室灯光,水雾很快升腾、聚集,再贴附在门上,将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沙沙的水声。
自恃绅士的人,再离谱也不会将摄像头安在浴室内。
商亭借水声的遮挡,坐在马桶盖上,紧张地掏出手机。
这是他晚上好不容易找厨师爷爷借的,好几年前的款式,老人机,上面的按键一个比一个大。
水声和雾气完美隐藏浴室中的实际情形,商亭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数字。
“1——”
温柔的女声作为老人机的语音助手,立即嘹亮复读出数字按键。
商亭手忙搅乱捂住扩音器,忘记关声音了!他惊险地往模糊不清的浴室门看,水雾一片安宁,跟刚才别无二致。
江宴行的号码是他嚼碎了记在脑子里的,烂熟于心。自己这么久没消息,对方肯定担心死了,要犯病。
号码拨通,沉闷的嘟嘟声回荡在热气腾腾的空间内。
商亭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快接。
电流声沙沙接入,两秒钟后,恢复正常。熟悉的低沉磁性嗓音响起,简单的一个单字:“喂?”
商亭险些掉眼泪,委屈,难受,江笙他们把他关在这个破岛上,连电话都不让打,他都好久没自由出门、也好久没见江宴行了。
淋浴头水花开了最大挡,隔着听筒,属于噪音。
江宴行礼貌但疏离,再次开口询问:“你是?”
悲伤且冤屈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商亭嗓音生理性发哑,巴不得直接扑回对方身上:“江叔叔,是我。”
他迫不及待整理信息告诉对方:“我被江笙关起来了,在一个海岛上,有很多研究所。从涨退潮周期看,应该在南部沿海。除了江笙,江经渊和沈宿澜也会过来,你留意他们的行程,应该不难筛选出来。”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才发现对面一直没回应,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好像他通话的彼方,是空无一人的黑洞。
“江叔叔,你听到了吗?”
江宴行说:“不好意思,你信号似乎不好。”
那就是没听清。
商亭忽略心头的异样,本想再复述一遍,忽然听见伴随着话语,那边响起一点书页翻动的杂音,不徐不疾。
这种时候,江宴行在读书。
好像自己藏着掖着打的这通电话,对他一点不重要,心里没有他商亭了。
商亭理智凉了半截:“江宴行,我是谁?”
翻书声停了。
江宴行似乎是笑了,能听见一点低沉的气音,矜贵,饶有兴趣,却又高高在上。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自我介绍。”
通讯刺啦一声,中断,转成规律的忙音。
江宴行翻过来看手机屏幕,未知来电,总通话时长显示为一分五十八秒,其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对面在说。
一则奇怪的通讯。
他端详半晌,想或许跟自己未恢复的记忆有关。
前些天他已经从周围人古怪的反应中发现异样,调出自己复诊当天的药物记录,发现确实跟以前有出入。
他拿着记录问研究员,对方解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目的是通过加大用量、尽快获得痊愈。
至于为什么如此急迫想得到健康,他当时没说,研究员便不清楚。
江宴行知道自己缺少一段记忆,但在研究所和江宅自己的房间中翻了个遍,没发现线索。
除非他那段不知名的过去,发生地点在岗县,与京城这块地方无关。
找个机会再回去吧,最近上方催促他推动进度。江老爷子再次陷入昏迷,整个江家一团乱麻,上方觉得这是个入场的好时机。
想到江家,他顺便回忆起自己新得的便宜弟弟江笙。前些天一脸歉意,说不小心弄坏他的手机,特意买新的补偿。
一部手机而已,坏了就坏了,江宴行没放在心上,直到今晚这通只能听清楚只言片语的电话。
忙完这几天,就去岗县。
......
商亭在江笙进门前按断手机通讯,扔进水箱。
天仙儿似的alpha对突然进他的房间、甚至直接闯进浴室没有任何解释,上下打量他半晌,好笑道:“怎么穿着衣服洗澡。”
商亭恶狠狠回:“你管我。”
江笙无所谓地凑近,迎着商亭猝然慌乱的目光,抬手穿过他肩膀,将水箱中的手机拿出来,心疼地说:“这种机型......沾水就废了,不好交代吧。”
商亭咬着唇,淋浴淅淅沥沥打在身上,浑身狼狈,像落水小狗。
江笙想把水流关掉。
商亭拦住他,不让关:“我冷。反正被你抓包了,你滚出去,我要洗澡。”
江笙眯起眼睛,他自认为态度极佳,却三番两次被呛声,情绪上不愉快。
于是他捏住商亭下巴,慢条斯理道:“商亭,搞清楚,现在是我关着你。”
商亭眼睛被冲得通红,一声不吭。
江笙感到某种比水流更温凉的液体从面前那张脸颊上坠落,成串儿,落到指腹。
他微微一顿,鬼迷心窍般缓缓慨叹。
“......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