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明，雨总是下下停停，潮湿的石板路上都覆了层青苔。
沈将行安顿下来后，便马不停蹄跟着夫子学习。
本以为前些年自己学的许是能应付一阵，却不想世家子弟学的东西普通人根本无法比。
再一次被夫子痛批是会写字的文盲后，沈将行只能耷拉着脑袋出门，去书局挑些适合自己的书。
临出门前，青谷看眼天，怕晚些时候有雨，又折返回去拿伞。
沈将行只好独自坐在马车中，随手翻着列好的书单，等着他过来。
没一会儿，车旁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传来，本以为是青谷，下一秒门帘却被掀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便迅速钻进车里，像只狡黠的兔。
或许是注意力都放在车外，所以她第一时间没发现车里还有别人。
沈将行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低着头直直往车里钻，搞不清状况的他只得连连后退。
待那小丫鬟一抬头，竟是顶着沈听荷的脸。
她应是也被自己吓到了，原本往里进的动作一滞，呆楞在原地。
沈听荷今日同荔月换了衣裳，又让人在后门备了车，因是偷摸出来的，看到门口停了辆挂了沈字牌的车便径直上来了。
谁料一抬眼竟与沈将行四目相对，看他不解的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探究，沈听荷只能故作镇定道：“堂兄怎地在我的车上？”
沈将行闻言挑眉，眉尾的痣也随他动作起伏。
“这是我的车。”
“还有，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沈将行有片刻停顿，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继续说。
他的车？沈听荷心中又惊又疑。
许是她千百万化的表情太精彩，沈将行没忍住提醒道：“后面拐角处还有辆车。”
“哈哈，原来是我搞错了，我先走了。”
闹了乌龙的沈听荷忙干笑几声，手脚并用，边说边往外退，模样实在滑稽。
“你快些，郑王妃的宴席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知道了。”
车外突然传来两道声线，一听便是沈见星母女俩，原本正要下车的沈听荷生生止住动作。
她下去也不是回车里也不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二人快走。
沈将行看她停住动作，又见她今日这般鬼鬼祟祟，大致便猜到她是换了下人衣裳偷跑出来的。
这时候下去肯定是会被发现的，沈将行细细打量着以诡异姿势趴在地上的人，心中得出结论，她定是个惯犯。
车内气氛因沈听荷的紧张都变得有些焦灼，这时候沈见星偏偏注意到了这辆停在一旁的车架。
“咦？这是谁的车？”
听着车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直跳的心脏上，沈听荷冒了一头冷汗，脑海中不断想着对策。
电光火石间，她双眼一闭，似是迅速做出了什么决定。
沈将行只见原先卡在门口进退两难的人，瞬间趴下，随后一骨碌滚到自己脚边。
他被沈听荷的动作惊大了眼，后腰紧紧贴着车壁，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试图减少存在感的人，一时回不过神。
毕竟沈四小姐，可是上京城谁人不知的闺秀典范。
沈将行一低头便能看见沈听荷紧张得有些颤抖的双手，与她湿漉漉的眼眸对视时，能清晰感觉到眼神中的求救信号。
“二伯母，三妹妹，我正要去书局买些书。”
在车外脚步声更近之前，沈将行掀起窗帘一角，堪堪露出他的脸。
见车里坐的是他，沈见星停下原本靠近的脚步，此时青谷也去而复返。
“屋里那么多书看得完吗就要去买。”
沈见星一惯懒得同他纠缠，挖苦了一句便转头朝自己马车走去，青谷见状也连忙上车，招呼马夫快走。
车子往外走了一阵，听不到一点二房母女声音后，沈听荷才爬起来。
因方才太过紧张，沈听荷无意间紧紧抓住了什么。
待她起身后，沈将行一低头便见着自己发皱的衣摆，在沈听荷坐正后，他不露声色将那一角衣摆压在自己腿下。
沈听荷望着座上之人，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多谢堂兄…”
“要去哪？我送你。”
闻言沈听荷本愣了下，本想要拒绝，但还未开口便被沈将行打断。
“下了车，你搞得清自己到底在哪个方位吗？”
世家贵女平日出行都有专人专车护送，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认路，很显然沈听荷也清楚这一点。
沉默良久，车里静得落针可闻，沈将行也不看她，就静静等着她回答。
“劳烦堂兄送我去东市绣坊。”
沈听荷今日有种预感，自己不说他便不会罢休。
她不想同他耗下去，斟酌许久才慢吞吞开口，声音极低，头也埋得很低。
车行过闹市，外面的熙攘同车内形成鲜明对比。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绣坊便到了，门前坐了几个孩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在青谷满眼震惊中，沈听荷从车上下来，没敢多看他的表情。
“听荷姐姐！”
原本坐在门前的孩童，看清来人后，立马欢快的涌上来，纷纷围在沈听荷身边。
“听荷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们啦！”
“我也想你们，你们没有乖乖听话梧娘的话呀？
沈听荷抬手一一抚过他们的头，耐心同他们打招呼，温柔的对待着每一个拥在她身边的人，几缕光洒在她身上，将她衬得比平日更温柔。
沈将行看过去时，正好看到她抱起一个小姑娘，不知同她说了什么，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沈听荷将一群人哄了个遍才想起车里还有一个。
于是她一回头，便与沈将行对了眼，他倚在车窗边，不知看了多久。
见状，沈听荷拉起怀中小女孩的手，朝沈将行挥了挥。
“跟哥哥说再见。”
“哥哥，再见～”
沈听荷怎么教小姑娘便怎么说，奶声奶气的，零星几颗乳牙一张嘴就全露了出来。
沈将行听出来了，某些人是在赶他走，古灵精怪的少女，睁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一时有些好笑，沈将行开口时便不自觉也带了分笑意。
“晚点来接你。”
目送沈将行离开后，沈听荷在一群小孩的簇拥下往绣坊里去。
院中孩童更多，但有的是盲了只眼，有的是断了只手，见沈听荷来，他们脸上满是开心。
“公子，掌柜的说有些书他们这没有。”
“回头给他个单子，他们送府上去。”
青谷走到沈将行边上，转告掌柜方才说的，可等了半天，都不见沈将行有何反应。
一抬头，只见沈将行捧着一本书，眼神却飘忽，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青谷将头探过去，都离得十分近了，沈将行还是没反应。
“公子！”
这声终于将沈将行思绪拉回，一回神便是青谷放大在眼前的脸。
他嫌弃地往后撤了撤，顺手把书拍在青谷脸上。
“我听到了，走吧。”
说完沈将行便径直走了，青谷一时没反应过来，忙在后面问：“去哪呀？”
“接人。”
他一溜烟便跑出门，快得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
沈听荷一下午都在绣坊，这些年各地军阀四起，绣坊中的孩子都是逃难来被坊主收留的。
她蒙着眼，陪孩子们玩捉迷藏，明明一伸手便能抓住，但每次她都不着痕迹的错开，孩子们看她又放跑一个，都高兴得四散开来，一时间欢笑声充满小院。
侧耳细听，沈听荷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等脚步声逼近之时，她立马伸手抓住来人。
“抓到了！”
她语气中透着雀跃，迫不及待拉下蒙住眼睛的布条。
沈将行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
沈听荷看清来人后，吓得立马放开了握住他的手，本想再退开几步，却被沈将行反扣手腕，一发力便将她往前带。
不等她反应，沈将行又抬手至她耳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沈听荷只能本能避开。
一阵手掌与硬物撞击的声音，也在此时，在自己耳边炸开。
她侧头望去，只见沈将行抬着的手上稳稳握住了一片瓦。
坊主梧娘的头从房顶上探出来。
“你们没事吧？”
梧娘的话将呆滞的沈听荷唤醒，她的心跳也才后知后觉乱跳起来。
“我们没事。”
沈将行随手将瓦片扔到地上，扣着沈听荷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抬头回答梧娘，礼貌冲她点头。
一语毕，手脚麻利的捂娘便从顶上下来了，跑到他们身边时还不断道着歉。
“实在抱歉，我修屋顶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瓦，要不是又这位公子就该砸到听荷妹妹了。”
看沈听荷身边站着的是个生面孔，两人间的氛围却不似陌生人，她用眼神示意沈听荷介绍一下。
“这是我堂兄沈将行。”
“原来是沈公子。”
梧娘朝他点点头，虽是女子，但举手投足间很是豪迈，像话本子上常说的侠女。
“怎自己去修屋顶，也不叫个帮手。”
沈听荷岔开话题，对女人问道。
闻言梧娘将视线投向院子里的孩童。
“这些日子到上京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我想着把几间旧屋收拾出来也能收留更多人，人多了用钱的地方便多，我就没找工人来弄。”
“缺银子跟我…”
不等沈听荷说完，梧娘便打断了她。
“现下绣坊运营一切正常，钱我暂且还是够的，你若是实在想帮忙，常来看看孩子们便是了。”
梧娘说到一半，瞟到站在一旁的沈将行，说出口的话又打了个转。
“不过你也可以给我找个人，最好是壮实些，能赶在清明前把屋子都修好。”
听她这么说，沈听荷立马认真思考起来。
绣坊的孤儿都是些没户籍的，若街上随意找个工匠，保不齐会被人告到官府。
其次还不能找沈府里的下人来，否则她的秘密……
想到这，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最合适的人，沈听荷转过头打量起他。
壮实，暂且信得过，还不会出卖自己。
好像都很符合。
就今日看来，他似乎是自己这边的。
不过也没事，即便不是，把他拖下水变成同伙，他就算不愿意，也得替自己保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