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绍在狱中几度昏死过去,林氏则终日以泪洗面,望着那冰冷坚硬的狱墙,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
这两日,金子绍无数次向狱使低声下气哀求,只求能见舒苒华一面,以解心头困厄。
他满心牵挂着文朗,脑海中不住浮现种种可怖景象,生怕文浪已遭那残忍至极的人彘之刑,不知此刻是否尚在人间,是否安然无恙。
这份焦虑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他的心,令他夜不能寐。
直至他苦苦哀求至嗓音嘶哑,狱使趁机掠去他们身上的最后一块银锭,才勉强应允帮他传信。
至此,他们身上的钱财已分文不剩。
金子绍望着御史离去的背影,痛苦地闭上眼,最后狠狠啐了一口,怒骂道:“此等鼠辈,竟也敢在刑狱中作威作福,只会吸人膏血!”
林氏亦觉不堪忍受,当下将一腔怨愤倾于金子绍:“要不是你庸碌无能,我们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金子绍脸色铁青,无从反驳,只能将满腔的悲愤无奈生生咽下:“如今怪我又有何用?”
“你赶紧想个法子脱身,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那舒家如今无事,想来我们不至被判死刑罢?”林氏凄然地望向金子绍,目光中既有怨怼,又有一丝侥幸与期待。
闻言,金子绍眉头紧锁,暗自思忖:自己与林氏终究未曾伤人性命,所涉之事不过区区六百贯银钱纠葛,以及陷害舒苒华,即便受些杖责,再赔些款项,也可承受。
于是,金子绍将推测告诉了林氏。
林氏初闻,心中稍安,但不过片刻,又面露惶惶之色:“那舒苒华绝非善茬,恐不会轻易饶恕你我。”
金子绍深知林氏所言非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即便如此,也得拼一拼,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平安出去,也不会让文朗出事。”
他们没等多久,狱使便匆匆折返,带回舒苒华之意:并无相见打算,至于金文朗安危,只称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金子绍顿时面如死灰,身形踉跄。他们已经按照舒苒华的意思去做了,为何她仍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越想越是惊恐,口中喃喃:“怎会如此?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林氏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咒骂:“那贱人竟然骗我们!等我出去了,一定让她好看!”
狱使心中暗笑,心想这两人真是异想天开,全然不知自身处境,也亏得他们愚蠢,数锭银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忽然,金子绍双眸精光乍现,疾步上前,双手如铁钳般攥住狱使衣袖,苦苦哀求:“麻烦再帮我传个信,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狱使一怔,奋力甩臂却未能挣脱,当即不耐道:“放手!舒娘子不会见你们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金子绍不顾一切地坚持,双手抓得更紧了:“她会见我的!你再帮我通传一次。”
“有病!”
狱使沉下脸,想起张大哥交代过,对他们不必客气,便恶狠狠地压低了语气,“再来烦我,别怪我让你们尝尝刑杖的厉害!”
金子绍却是不管,直勾勾地盯着狱使说道:“你只要告诉她,我知道她祖父舒清正生前秘事,就发生在她家被抄家之前,仅凭这句话,她定会来见我!”
狱使本欲回绝,但忽然想起郑天行的郑重叮嘱,说是顾指挥使对这件事看得极为重要,说是与舒苒华有关的事都要上心。
金子绍的话让他瞬间犹豫,金家因触怒舒家方落此境,涉及舒苒华亲人之事,她定极为在意。
舒苒华在意,便是顾指挥在意。
狱使心中一凛,态度不由得有些松动,不耐道:“罢了,我再为你通传一次,见与不见却我就管不着了。”
金子绍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多谢大哥,她一定会来见。”
待狱使离去,林氏满脸狐疑,急切追问:“什么舒清正之事,你瞒了我什么?”
金子绍却紧蹙双眉,仿若未闻,对林氏的问话不予回应。
他面色阴晴变幻,仿佛那番言辞已将浑身的气力榨取得一干二净。
*
狱使前往舒宅传讯之时,恰逢潘琮邀请舒苒华同去查看铺子,听到狱使的传话,舒苒华脸色一变,骤然失神。
冬青也面露诧色,心中暗惊:金家知道什么隐秘?难道与当年皇后昏迷案有关?
须臾间,舒苒华回过神,与冬青匆匆赶往玄甲司刑狱。
潘琮和秦霜竹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舒苒华到玄甲司时,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郑天行迎上前来,引领她们入内。
狱使在去舒家传信前,事先向郑天行禀告了一番,郑天行听后,连忙遣人去给顾相璟递消息,而后等在门口。
在所有玄甲卫中,若论谁最了解头儿的心意,非他莫属。
舒娘子一家目前居住的小院,正是头儿名下的财产,那株梅树更是他从梅雪居挖来,亲手栽种的。
虽不知头儿对舒娘子有何种打算,但他深知顾相璟对舒娘子的重视,故而,他一边领着她们走,一边说道:“头儿正在宫中当值,稍后他会尽快赶来。金家现在是狗急跳墙了,他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舒娘子务必小心。”
舒苒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她们便跟着郑天行步入幽深的玄甲司刑狱。
狱内昏暗,只有偶尔传来的水滴声打破死寂,那声音在空荡荡的牢狱中回荡,伴随着冷冽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在郑天行引领下,舒苒华来到金子绍的牢笼前。
金子绍闻得声响,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双眼布满血丝,掺杂着痛苦和迷茫。
不过短短几日,往昔儒雅的官大夫,竟已沦为眼前发如霜雪,面容沧桑,比落魄乞丐还不如。
舒苒华见其惨状,心中未生丝毫波澜,对郑天行说道:“麻烦帮我打开一下。”
郑天行面露犹豫之色:“舒娘子,这恐有不妥。”
舒苒华轻轻摇头,“无妨,我需单独与他谈谈。”
郑天行只得开启锁头,随后退到一旁。
金子绍盯着舒苒华的一举一动,神情复杂,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舒苒华迈步而入,平静地注视着挣扎着起身的金子绍,问道:“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金子绍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只是徒增了脸上的皱纹,他紧紧盯着舒苒华,急切问道:“文朗,文朗他怎么样了?他没有被做成……人彘吧?”
舒苒华回道:“他手脚健全,目前无恙。”
金子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但很快被忧虑所取代:“他现在在哪里?”
舒苒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金子绍赤子之心倒是真切,却又着实可悲,金文朗为求自保,早已将他们出卖,甚至妄图让他们替自己遭受人彘之刑。
舒苒华平静说道:“我已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未回答我。”
金子绍的眼神黯淡下来,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三年前皇后昏迷一案之事,你了解多少?”
舒苒华冷声道:“你只需说你知道的事。”
金子绍面露难色,声音沙哑:“三年前,你祖父入宫之后,曾暗中调查起十年前的鼠疫之事。”
“鼠疫?”
舒苒华神色未改,心底却思绪纷涌。
鼠疫乃十年前金汴京爆发的一场大疫,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但自大齐开国以来,时疫曾爆发过十数次,那次的鼠疫并非最严重的一次,也无特别之处。
祖父为何要调查此事,难道与皇后昏迷案有关联?
舒苒华静默了片刻,问:“我祖父为何要查这个?”
金子绍摇了摇头:“当时我收到你祖父派人传来的消息,让我去查当年鼠疫的记录卷宗,但他并未交代详细原因,只说事态紧急。”
“他为何要委托你去查?”舒苒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卷宗应该存放在翰林医官院才对,毕竟历次疫情的卷宗仅存于翰林医官院的医牍库里。
金子绍答道: “鼠疫爆发那年,太医学府协助医馆院救治病患,并研发了夜磨散,所以才能记录在册,存在医经阁里。加上我与你祖父本有交情,他自然信得过我。”
舒苒华眉头微蹙,心中疑云更甚,祖父此举必有深意,或许那场鼠疫背后藏着隐秘。
于是,她询问道:“你找到的记录卷宗里有什么发现?”
金子绍摇了摇头:“我在收到你祖父的消息后便照办,但并无特别发现。”
舒苒华心中一紧,她深知祖父绝不会无端调查,继续问道:“那卷宗中当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金子绍叹了口气:“我本打算将卷宗交给你祖父,所以只粗粗浏览了一番,还没来得及深入,没想到你祖父不久后就被赐死,此事也就此搁置。”
鼠疫之事,皇后昏迷,赐死之事,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关联?舒苒华心中闪过诸多猜测,却无法得出确切推断。
她沉默片刻,随后问道:“你还知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