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朝扭头映入眼帘的妖群中第一张脸,居然是个熟面孔。
那张发灰的尖脸冲她诡异地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一群训练有素的妖齐齐地排成阵列浮在空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为首者相貌阴柔俊美,只有一双竖瞳昭示着他并不是人。
随着为首者手势一打,跟在身后如影子一般的蛇妖便齐齐开始施法,密林的天空突然阴了下来,如浓的化不开的墨,衬得那群蛇妖如同鬼魅在暗夜里闪过。
许今朝的手悄悄伸进背后的破布袋子里,微微颤抖地捏住一张符咒,警惕地盯着周围。
这群妖明显是奉了谁的命来抓她的,知道她身上有护体的东西,这才没有直接下手。
敌暗我明,这样被动可不行。
她强装镇定,扬声道:“各位大人愿意留我一命,想必是找我有事要问,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的。”
她一转身,一道光从她面前闪过,一张长着竖瞳和布满鳞片的脸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上。
“你……”许今朝唬了一跳,那符咒下意识挥了出去,同时一闪身向后飞撤,暗夜里突然燃起一道火光,茂泰眉毛头发被燎掉了一半,他吃痛怒吼一声。
与此同时,地面上突然平白无故浮起一张巨大的水球,那水球也透出幽蓝诡异的色彩,慢慢向她浮动而来。
直觉告诉她这肯定是用来抓她的,许今朝咬牙提气向旁边飞速翻滚,那水球却如有眼睛一样飞掠而来。
突然她耳边传来一道破空的啸叫,一道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罡力直直冲她面门而来。
许今朝闪躲不及,手心的珠子又开始发烫,甚至开始抖动,半晌之后堪堪展开一道蓝色光罩套在她身上。
显然这是有人下的黑手,茂泰这个老阴……也不知道她是倒霉还是难杀。
“果然是阴阳髓,”那首领眼前一亮,兴奋道,“妖丹聚气太慢,趁现在打破她的防护罩,尊上说……抓活的!”
群妖果然疯狂起来,嘶叫着冲向她,在防护罩周围疯狂攻击。尤其是那个尖脸妖茂泰,猩红的眼睛燃起了恨意,使尽全力轰击那防护罩,罩子肉眼可见从刚开始的蓝光烁烁逐渐变得暗淡无光,眼见着马上就要被击穿。
她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妖围在中间疯狂攻击,插翅也难逃,许今朝大脑飞速转动。
“几百年过去了,你们还是就这点本事。”一道清冷声线倏然响起,骤然打断了群妖疯狂的攻击,也打断了许今朝的思绪。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影遥遥孑立浮在空中,一身黑袍猎猎作响,兜帽牢牢遮住了脸,阴影投在棱角分明的下巴上,身量颀长,身形瘦削,浑身萦绕着无形的气浪缓缓荡开。
“谁在那?”那首领微微眯起了眼。
那身影手上骤然燃起冲天的火焰,浑身萦绕着诡异的火光和青烟,兜帽随着推出的气浪自然落下来,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露了出来,一袭长发飒飒飘荡,鼻梁高挺,眉目英俊,浑身透出些冷峻的意味来。
“你是……”那首领眼中投射出跳动的火舌,不由睁大了眼,语气都因恐惧微微颤抖起来,“时临!”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世间最后一只烛龙——时临!
他居然……真的没有死!
时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随意地手腕一翻,那首领就不由自主闪电般向他飞了过去,眼一花一只手便如鬼魅般卡在了他脖子上,并不断收紧。
“时……时临大人……”首领被掐的说不出话,直翻白眼。
“肖枯,你们不是在找我吗?”时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让人不寒而栗,“我都站在这了,怎么不抓呢?”
他随手一丢,那肖枯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摔在地上,狼狈地不断咳嗽。
“回去告诉我的好叔父,别着急,咱们来日方长。”时临居高临下望着地上抖抖索索的群妖,眼眸微阖,明明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却有一股浓烈煞气在密林中升腾。
肖枯一个屁也不敢放,只敢胡乱打了个手势,和他的兄弟们一起麻溜滚蛋了。
时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扔掉。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时临浑身火焰缠绕,眉眼冷冽,眼神深邃冷漠,眼神如同一把尖刀,浑身煞气,令人心生惧意。
看他眼神看过来,许今朝吓得手都在抖,她勉强用左手抓住右手稳住自己。
“你……”许今朝有太多的事想问,却被吓得脑袋一抽,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惊疑,“你居然会说话?”
时临以为她面色凝重要问什么,明显被噎了一下,冷峻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向她走过来,许今朝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时临瞧着她的表情,蹙眉站定道:“这是我的内丹,名为阴阳髓,烛龙内丹在手,妖界境内无人可近你身。”
言毕时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竟是要离开。
许今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能走,我一进妖界就被人追杀,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而且我还……救了你呢……”
他一皱眉浑身煞气十足,许今朝就觉得他要杀人,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而时临只是低头,快要把许今朝抓着的手盯出洞来,微微歪着头好像有点困惑。
许今朝心里拱出一股火,她自从进了妖界就被人监视追杀,如同丧家之犬,始作俑者扔给她一颗鬼珠子就要跑路。
于是怒气生发出勇气,她如连珠炮一般一股脑道:“你至少要告诉我杀我的人是谁,你又是谁吧?还有你这个珠子,你把妖丹给我干什么?”
时临明显被她一连串的发言绕晕了,沉默半晌道:“无数修道者豁出性命也难得一颗大妖内丹,千年烛龙的内丹更是不世出的天下至宝。”
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不说,他的语气中甚至还隐隐透出一丝……骄傲?
许今朝对这只龙刚开始的恐惧逐渐烟消云散,甚至有点头疼,她把怒气强压下去,正色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有一段缘分,这位大人,刚才那伙人亲眼看到你来救我,若是下回寻你不着,肯定会再来找我的,你救人救到底好不好?”
“我没有普渡众生的爱好,”时临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不识抬举,“你先跟着金乌宗那帮人吧,我还有事要做。”
话音未落,他就像一阵烟一样从她面前骤然消失了。
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吧,要不是她解救,这家伙还不知道要在那鬼地方冻多少年。
果然妖是没有礼义廉耻的,扔下就不管了,许今朝磨得后槽牙吱吱响。
不过之前都没思考过,寒渊境中那个封印为什么她可以解开?
烛龙、蛇族、封印……
茂泰之前抓她所说的圣使大人,恐怕就是抓她的肖枯,看这个话语权和规模,应该是在蛇族有一定地位的首领,搞不好还是蛇族族长的麾下,这个尊上——
难道就是……蛇族族长,现任妖尊厍玉谌?
许今朝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她可能卷进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里。
银月谷离客栈有几十里路,早上来的时候就走了大半天,她还不太认路,问了半天走了不少弯路,等她库哧库哧走回去,已经几近后半夜了。
客栈门口,许今朝还在活动已经走僵了的胳膊腿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低泣。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却发现整个客栈像被洗劫了一样,墙上、地上到处是血迹,桌椅上有莫名乌漆漆的痕迹,桌椅板凳都翻倒砸烂在地上,简直是一地狼藉。
内室露出一角白色,她往前走了几步,数个盖着白布的身影映入眼帘,那白布上甚至渗出了隐隐血迹。
十几个弟子都坐在内室,面露愤怒者有之,默默垂泪者亦有之。
关荔、楚清河正立在闻长老周围,关荔眼中蓄满泪水,一张脸上满是倔强的恨意,楚清河握着剑鞘的手发了白,紧紧盯着地上几个身影。
许今朝纵使是摸爬滚打许多年,也不曾见过如此人间炼狱的情景,沉默地走了进去。
众人见她进来,都开始窃窃私语,闻长老更是一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她。
闻长老率先开口:“你去哪了?”
这质问的口气,许今朝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去探查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装蒜了!就是你干的,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坐在前排的一个弟子冲上前来,极其悲愤地指着她的鼻子质问。
她记得这弟子名叫方兰如,昨日还和她同桌吃饭。
天大的屎盆子就这么丝滑地扣到了她身上,许今朝怒极反笑,“是啊,与我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干什么?”
“你就是看着今日金乌宗收获颇丰,你也想分一杯羹,这才杀了他们!”方兰如带着哭腔怒斥道。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离奇,许今朝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闻长老枯瘦的手拄着一张拐有节奏地拍打着,眉头紧锁,僵硬的眼球死死钉在她脸上,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关荔紧抿着唇,望向她的一双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楚清河沉默着,但是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更别说那些前两天还跟她说说笑笑的弟子都满含怨毒,群情激愤几乎要冲上来把她碎尸万段的模样。
许今朝忽然笑了,在这充斥着血腥味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愤怒更甚,她缓缓开口:“栽赃也要有点脑子,不能仗着死人不会说话就拿来乱用吧,这是你们的师兄弟还是你们的好工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