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圣女救我……我好疼啊……”
“月儿……”
无处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目之所及烈焰火舌跳动,蔓延整个野原,只剩下大片漆黑的残骸和红色……是人,还是火?风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和阴诡的笑声,刮来一阵又一阵,火舌不断窜高,好像有身影从火舌中爬出,向她伸出手……
“话说两百年前,蓬莱山忽遭天降异象,自九重天而下,那一日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啊,后来有人斗胆去看,蓬莱山赫然矗立了一块巨大的顽石,散发着盈盈灵力,乃是一块仙石……”遥遥传来的声音骤然把她从火焰燃烧的世界拉回,突然抽离出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心一空又一空,愣神半晌,才发现浑身早已汗涔涔的。
缓过神来,她从桌上爬起来,看向身后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屏海楼。
溪川县有个屏海楼,是这个离妖界最近的小破县唯一一个大酒楼。
听闻它的主人手眼通天,有自由穿梭人妖两界之能,是只修为高强的大妖。
酒楼门口不知哪天下午支了个破破烂烂的摊儿,它的主人也是个穿着破破烂烂,挎着个破布袋子,梳着高马尾的年轻人,其他的倒没什么,只那一双眼睛隐隐散出些奇异的光彩。
这是许今朝在这里摆摊的第三天,专门给人算命。
周围的人看着啧啧称奇,她刚刚送走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忧郁妇人,说她家男人这两日藏头露尾不敢见人,不知是不是外头有了人,叫她给算一卦瞧瞧。
这年轻人还真给花了张符,叫她拿回家去贴在家里肉铺的正堂,保准百病全消,童叟无欺,那自信劲儿让周围人看着都半信半疑、嗤之以鼻。
暖洋洋的下午,有一笔入账,虽说是做了个噩梦,但是到底今晚的晚饭是有着落了,许今朝微微一笑。
此时异变陡生,她眼神一利,原地拍案而起,就势往左边一翻,与此同时一道金银当啷之声破空而来,擦着她的耳朵而过,一刀深深插进身后的墙壁中,刹那间削掉她一缕头发——竟是一把长刀。
她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地,面色平静,头连动都没动,唯有缩在袖子里颤抖的手和骤然苍白的面容暴露了她。
她抬眸看向长刀飞来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哪里来的叫花子?”一个穿着黑白长袍的长髯方士嘴角带笑,却带着一股杀气,“想死?”
浑身煞气,脾气暴躁,果然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屏海楼东家——邬藏。
传闻果然没错,这位所谓大能极看重地盘,倒是跟妖的习性一样。从前有个中年男人为了赚钱,在屏海楼刚开不久的时候跑到门口来摆摊,卖点小物件,被邬藏当街一道火符咒烧的当场没了人样,据说刚烧完人还活着,没人敢来抬他,硬生生在地上躺着活活疼死了。
“在下许今朝,恭候邬天官许久。”年轻人从容地站起身,拱手道。
邬藏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碾死一只蚂蚁都嫌费劲的那种。
可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眼神陡然一变,盯着她看了半晌,皱了皱鼻子,眼睛里精光一闪,那张脸像菊花一样骤然绽放出一个笑,怎么看,这笑容在那张满脸横肉虬髯的脸上,都显得甚为诡异,“不知这位小友,找老夫有何事?”
“两日后妖门大开,天官可知此事?”
邬藏了然地捋了捋胡须,“原来是找老夫买令牌的,自然知道,不过你为何要去妖界?”
“在下听闻妖界大能皆手眼通天,想去见识一番大千世界。”许今朝一脸憧憬。
邬藏怪异地瞥了她一眼,不明意味地嗤了一声,“手眼通天?哼。”
许今朝瞄着他的脸色,有些若有所思。
情绪的外露只有一瞬,邬藏很快收起脸色,淡漠道:“既如此,两日后妖门大开之时,此时此地,过时不候。”
“听闻邬天官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许今朝微微一笑,面不改色拍了一个马屁,“在下定惟天官马首是瞻。”
听见这一句奉承和果断的答应,邬藏又古怪地扯出一个笑容,什么都没说踏入屏海楼,瞬间隐去了身形。
许今朝心中喜悦,一边收摊一边想着明天的事。
“阿朝,你怎么知道刚刚那妇人家里出了什么事,是诓她的吗?”许今朝手上灰不溜秋的腕带陡然亮了一下。
许今朝手上丝毫未停,“一个冬日浣洗为生,把手都洗出七八个冻疮的妇人,我再丧良心也不至于骗她的钱吧。那妇人是附近不远处宁吴村屠夫的夫人,上回我去探查的时候看见她丈夫的肉铺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想必是被妖缠上了,回家又怕吓着妻子不敢说,只能日日上供些好肉以求息事宁人,最后直接躲起来,希望不要祸及家人,我给的符咒是上回从穆老头那偷学来的净身咒,欺负肉铺老板才能有吃食的小妖想必不是难缠的货色,那点够对付他了。”
她只是普通人,没有内丹,所画符咒只能发挥出一成功力,缠上那家人的看起来只是个贪吃怪,应该能发挥点作用。
她在溪川县没有住处,姑且在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仙君庙宇将就了几天,虽说香火不怎么旺,好歹还有贡品可以吃,就是入秋了稍微有点冷。
自从离开许家之后,她无处栖身,一直躲躲藏藏,哪都住过,更不敢去正经的客栈和庄户家里投宿,生怕给人家带来灾祸。
不过她这个灾星的体质,总还是为她吸引到了一些有用的人,至少这个邬藏就一点都没怀疑地上钩了。
这种小心眼暴躁又无利不起早的人,居然连钱都没谈妥就要给她安排,不如相信母猪真的会上树吧。
“阿朝,这个邬藏不是什么好人,他身上有邪气。”许今朝腕上系了一条灰色的腕带,此时正在微微闪着光,不过显然,他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引起除了许今朝之外任何人的注意。
“我知道。”许今朝坐在神像背后,顺手牵羊了供桌一个苹果,也不在意有没有灰,随意地咬了一口。
又想起什么似的,她疑惑道:“你怎么醒了?”
“我……我不知道,只知道在这里浑身暖洋洋的,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了。”那腕带也迷迷糊糊。
听她插科打诨,那腕带好像急起来了,连光芒都更亮了些,“不对,别打岔,你这是以身饲虎,太危险了。”
许今朝沉默了半晌,低下头,“可是扶宣,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妖界大门三年一开,如今还有两日,若是错过这次又是三年光景,便是她能等,阿清的心疾也等不起了。听闻许家家主前两日散尽家财发出了悬赏令,重金寻找天下医师为许婉清治病,可见她已时日无多。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这个灾星引来了……许婉清如今也该是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何必受此重疾之苦。
她不过是个孤儿,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四处流浪,与狗争食风餐露宿,她本该就是流浪的人。以为许家把她捡回去,她就有资格拥有一个家了,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留不住,甚至还害了无辜的人。
腕带沉默了半晌,沉沉叹了口气,荡起一层一层光浪,好像是在安抚她。
这个腕带里藏的是一个灵魂,是她被赶出许家之后,在山上拾些草药木柴想下山换钱的时候,在山林里捡到的。那时她被一只野猪攻击,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狼狈地四处逃窜,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凝神,气沉丹田,闭上双眼,我可以帮你。”
对于马上就要被野猪咬死的她来说,不管是人是鬼,她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凝神,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开始自己行动,她好像拥有了另一双眼睛,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起了密密麻麻曲曲折折根本看不懂的字符,好像是某种符文,伴随着一声低喝,符文突然凝虚为实,冲天而起,直直冲着野猪飞速而去化做一张大网,将它紧紧包裹在其中,她这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说他是个没有实体的灵魂,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个腕带里的,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没有任何记忆,连名字都不记得。只知道在灵力充沛的地方他会自己修炼,有朝一日也许可以凝出实体。
作为救她的报偿,她把他带出了那座山,佩在腕上,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扶宣,因为捡到他的那座山叫莱宣山,这家伙前阵子因为救她使用灵力,沉睡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醒了。
两日后,正是端午时节。
许今朝早早就拿着包袱在屏海楼叫了壶酒,一碟粽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这屏海楼真是够奢侈的,连酒壶用的都是玉的,花完了她最后一两可怜银子,要是能把这酒壶也带走就好了,能卖个好价钱。
大概到了晌午时分,邬藏才姗姗来迟,瞄了一眼她的包袱便收回了目光。
许今朝看他坐下,轻微颔首一笑,“邬天官。”
“东西带来了吗?”邬藏明明已经看见她的包袱了,却明知故问。
许今朝将手中的包袱打开推了过去,“我知道您的规矩,您看看。”
邬藏冲那包袱斜睨了一眼,里面金光闪闪的,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今朝咧出一个笑容,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摆。
她怎么可能有钱,一个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穷光蛋。这金光灿灿的是她用石头变的,这也是她唯一会的法术——幻术,可以短暂的将一样东西从外形上变成另一样东西,目前她变的东西从外形到手感都跟真的别无二致,还没人能够拆穿过。
半晌,邬藏才扯出一个笑,“小友出手还挺大方,跟老夫走吧。”说着就站起身来,却是向后厨方向走。
石头可不多咋的,小河沿边上随便捡一把一把的。
许今朝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邬藏带着许今朝从后厨的门穿进了后院,后院里看着完全是另一番天地,看着简简单单却是内有乾坤,花草奇石皆有阵法之力,院子正中有颗大槐树,还停着一辆黑洞洞的马车,那马车比一般的还大,可以装下四五个人,散发着阴诡的气息。
“上车吧。”
许今朝还在观察这辆车,邬藏的声音阴恻恻地从后面传过来,让她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邬天官,我们不是要拿令牌吗,这是要去哪?”
邬藏伸出手捋了捋道袍上不存在的褶皱,径自上了马车,居高临下斜睨着她,“自然是去找妖界入口,难道你知道在哪吗?”
其实人妖两界穿行,最难的不是如何穿过,拿到令牌,而是妖界大门到底在哪,一般人无从知晓。
有人说大门隐在闹市之中,只有催动阵法才能看见。有人说大门其实是藏在了深山老林里,不曾有人能踏足,这才看不见。不管坊间传闻如何,许今朝在溪川县来来回回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反正是没找到这传闻中的入口。
她麻溜地爬上马车,一把掀开帘子,一瞬间眼前一黑,一个布袋结结实实套在了她的头上,连带着脑袋也天旋地转,紧接着闻到一股异香,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哼,一个人界女子,竟敢独自一人跑到溪川县来,还拿假玩意糊弄老夫,正好明日茂泰那个老东西要来取货,就拿你顶了吧,能给圣使大人做补给,也算你的福气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老东西,许今朝咬牙切齿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