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练忽然发现大伙最近训练热情高涨,连那些平日里不是腰疼就是腿疼的老兵们,都重新拾起长枪,练起了马上冲杀。
军中上下爆发出蓬勃的生机,真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样子。
还得是文人,也不奇怪朝中文人做大,比心眼,大老粗们哪儿玩儿得过这些人。
哦,不对,这位江都监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主。
十日时间转瞬而逝,考核当日,新编入西川军的那批曾经的叛军,前来观摩。
考核一共分为五项,分别为开硬弓、兵器、骑射、步射以及擎重,择其三应考就行。
这些考核都是唐朝曾经的武举考试内容,可惜的是当朝并没有武举。
考核队伍分为好几队,几队同时考核。
一个有些佝偻的干瘦老者第一个开始。
“这人...不是负责烧饭的吗?怎么,一把年纪还要给自己博个前程?他那腿还上得去马?”
大多数人都认识他,只是不明白,都已经退至后勤补给位了,这会儿又是凑什么热闹。
年过半百还有些跛脚的他果断舍弃骑射,选了步射。
老张抚着弓弦,熟悉着多年不见的老伙计,片刻后他取出一只箭矢,侧身而立,张弓搭箭,瞄向百步之外的箭靶。
那支箭久久没有射出,后面的人不耐烦的催促。
“张老头你是不是看不清?搞快些啊。”
这步射和骑射都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射完所有箭矢,而后核算成绩,超时算不合格
另一个年轻将士立即附和:“不行你就放弃吧,没人笑你,早些去帮着做饭,省得饿着小爷!”
稍年长一些的将士们但笑不语。
“咻——”
下一刻,羽箭破空而出,钉在箭靶上时尾羽尚在颤动。
“厉害!!”身后的小年轻脱口而出,这箭法出奇的高超,步射考核只要十支箭中,有三只不脱靶就算合格。
只要一只正中靶心,就算箭法上乘,是可以争一争十将之位的。
这老家伙平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有这本领,难怪这次上赶着来参加考核。
老张皱皱眉,看着那个距离靶心只有一丝距离的箭,调整了一下站姿 ,两根手指微动,再次取出一支箭。
利落的拉满弓弦,羽箭瞬间破空而出,先前第一支箭耽搁了太长时间,老张没在去看靶子,而是低头又取出一只箭,再次射出去。
羽箭连珠一般向着箭靶飞去。
负责核准的小吏上前一看,目光中满是骇然,高声宣布成绩。
“十支中靶,三只正中靶心,核准步射成绩上上甲!”
“好!”人群里山呼一般的叫好声淹没了老张,他摊开沟壑纵横的手,这些年劈柴挑水,哪怕偷偷练准头,也还是退步了。
确实老了。
他在战场上落了伤,这些年拳脚功夫早落下了,骑马也不成,擎重更不必说,身手好的时候还能举得动一百来斤的石头,现在这破败的身体,大约也只剩下点臂力和眼力了。
所有的考核中,他也只能走到步射这一步了。
硬弓拉力一百五十斤上下,也是望尘莫及,老张的心里涌起失落,此次考核止步于此。
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好声,像是他最后的悲歌。
巨大的动静引来几位上官的关注,团练一看这成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拉稀摆带的蜀中军里还有这样的人?
江御眼里也是一片赞叹,细问之下,这人今年刚好年满六十二,已经快到行伍服役的极限年龄。
这样的神射手,早上几年,必定能当个校级将领,只是可惜那些年蜀中封闭,军中也满是蛀虫。
一群硕鼠占据高位,压得有实力的人岀不了头,也难怪平不了叛乱。
真是安逸太久了。
将这人的名字和之前的老杨放在一起,江御坐回去继续看他们的考核。
这样身怀绝技的老兵其实不少,只是眼下的考核项目只有五项,且都比较耗费体力,年轻人更占优势。
这场考核持续了小半个月,被刷下来的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差不多老弱各占一半,里面甚至有个别武力堪忧的将领。
为防止漏网之鱼,江御争对被刷下来的这些人,多给了一次机会。
每个人都有机会展示自己最擅长的技能,博取最后的可能。
一番筛查下来,大概十取其一,又留下了几百人。
最终被刷下来的这部分人里,超过七十的退籍处理,其他的转到地方当差。
年前成都知府张咏一番清洗,拔出萝卜带出泥,现下各地衙门都缺人手,这些人还不够填窟窿的。
江御展开招兵事宜的同时,训练新兵和归降的叛军,按照性格、本事不同,将他们分为不同的兵种。
而后交给那些身怀绝技的老兵们操练,自己只每月过来几次,检查训练成果,其余时候都在各地奔走招兵,忙着和张咏抢人。
原本应该各种不服管教的叛军,乖得跟兔子似的。
考核当日,这些人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在起义之前不过是平头百姓。
上阵杀敌的本事和这些军中的老油条们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为了学到真本事,自然是俯首帖耳,训练起来也格外卖力。
原以为会被逐出军队的老兵、残兵们,从繁杂的后勤事务中脱身出来,接手练兵事宜。
受人尊敬追捧,短短月余,就换发了事业的第二春,成日里精神抖擞,腰也不弯了,腿也不疼了,将自己拼杀半生习得的本领悉数传下。
六月,蜀中种下的占城稻迎来了丰收,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京都,开封府。
暗流涌动的京都,被沈知白一本奏折打破了表面的宁静。
秋闱在即,沈知白痛斥科举舞弊诸多事宜,这封奏折像丢进深潭的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现行的科举并没有糊名,考官在阅卷的过程中能看到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所以世家大族对科举考试大部分垄断,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
——呈上去的都经过考官们提前筛选,毕竟殿试虽然是看皇帝的意思,但春闱参选人数众多,金明池的榜单上有谁,可全由考官说了算。
关系较好的同僚之子,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选谁?
一个素有才名的诗人,和同门小师弟,你选谁?
没钱买通考官的人,哪怕文采斐然,排名也相对靠后,上了殿试也是个陪跑的命。
没见这些考官们每每开考前就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下因储君之位,私底下的党争变得异常激烈,明年的春闱必定会成为某位皇子手中的筹码。
谁来监考谁来阅卷,都值得大做文章,四皇子最近在这件事儿上很是下功夫。
呵,你们不是私底下钱权交易吗?沈知白索性直接将桌子掀了。
在奏折里提出“誊录法”以及大力推行‘糊名考教法’以保证科举的公平。
是的,在上一次春闱淳化三年时,苏易简担任知贡举一职,初次在殿试中实行 “糊名考校” 法。
但那也只是在殿试里初试,能进殿试的拢共也没多少人,世家子弟被选中也是大概率事件——大不了麻烦一点,通过笔迹也是能辨别出来的。
可是糊名加誊录可就不同了,将答卷统一誊抄、糊名而后才交给阅卷官,这还怎么为儿孙谋前程?
若真推行此法,那世家大族的子弟们不就和寒门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吗?
要是小辈里没有出色的人才,那祖辈的荣耀不就得断送在自己手里吗?
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谁都不想被打回原形。
这封奏折上去之后,沈知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千夫所指。
世家的官员们难得放下党争,统一战线,纷纷上书弹劾苏易简和沈知白。
然而,皇帝在太平兴国五年的那场科举中,尝到过寒门学子带来的好处,加上自己年事已高疾病缠身。
早有对世家动手,替儿子铺路的意思。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正好借此机会,断了这群人的念想,所以态度十分坚决。
两方僵持之下,弹劾的折子如同雪花一样飞往大内,甚至连沈知白招收女官一事都再次被挖出来。
非说她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虽然这筏子在大臣们看来十分可笑,但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
各方倾轧之下,户部最终没能保住沈知白。
皇帝也有心将她外放几年,以护其周全,等风声过了在转任回京。
遂在和朝臣冷战半月之后,主动按下此事答应科举事宜循序渐进,糊名和誊录只在殿试中使用。
并将沈知白降至成都通判踢出京官之列,平息了朝臣们的愤怒。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科举之事上时,寇准和女儿配合默契,将赵恒推到了皇帝眼前。
八月末,沈知白被贬出京都。
九月初,三皇子赵恒被封寿王,并加检校太傅行开封府尹。
“咔嚓...”
四皇子府内,得知消息的赵元份,生生捏碎了茶杯,碎瓷片扎进手心,血液顺着指尖滴落。
“...不要让她活着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