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有肉有野果,几人席地生起火来。
火上烤了兔肉,肉质肥美,焦黄的表皮不消一会就滋滋冒油。
傅窈握着穿了烤兔的树枝,不时转动几番,又或是窥少年一眼。
她有意同季无月示好,指望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
季无月似有察觉,却罕见的没开口讥人。
“傅姑娘,我的这串蘑菇烤好了,你尝尝看?”
“季公子,要不要尝尝我烤的兔子?”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止住。
见傅窈殷切转向季无月,沈澈安半举的手顿住,随即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要讨好一个人,得先讨好他的胃。
傅窈见烤得差不多了,将兔肉往一边递了递,笑咪咪道:“要不要尝尝?”
少年不瞅不睬,漠然道:“你自己留着吃。”
她也不恼,继续煞有介事般:“我烤兔子的水平可是比之酒楼的厨子也不输的。”
这便是自卖自夸了。
“傅姑娘,尝尝看这个,你爱吃的。”沈澈安递出蘑菇,又掏出盐巴撒了些在傅窈的兔肉上。“有人不识好歹,实是不值当姑娘费心。”
又开始了。
果真是情敌,这两人凑一块轻易便生出火药味。
傅窈本就爱吃各种菌类,她不客气地接过烤串咬了一口,蘑菇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玩笑道:“沈少侠的手艺也不错,但较我还差点意思。依我说,你我合该开一间酒楼,我当掌勺的大师傅,你便给我当打下手的小学徒,准保赚的盆满钵满。”
季无月睨她一眼,嘴角不动声色微勾。
沈澈安被逗得发笑,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心试探道:“傅姑娘从前不这般唤我。”
“嗯?”傅窈意外地看他一眼。
不这般唤,那该叫他什么。
沈澈安眸光微闪,可对上少女漆黑的眸子,又坦然道:“阿澈。”
“你以前都唤我阿澈的。”
“啪—”。
无人说话时,旁的动静就吸引了众人注目。
季无月利落扔掉断掉的一截枝杈,泰然自若地继续烤起手上的兔子。
系统,男主怎么一股前男友气场啊。
傅窈咂舌,这个世界已经崩坏成这样了吗。
“是吗……啊哈哈,我不记得了呀。”
笑话,她要是这般叫男主,那女主怎么办。
“傅姑娘不想知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又……是什么关系吗。”他撕了个兔腿递给傅窈,温柔道。
沈澈安就像山谷的春风,永远和煦温和,会耐心地包容一切。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他确实是她理想的择偶对象。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问。
“看样子,我和云渺是不是不该在此处。”自生火时就一直寡言的季无月揶揄道,“既要叙私情,旁人在岂不扰了兴致。”
傅窈就知道季无月定是要开口作些妖,这么好的一个在女主面前拉踩情敌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既是要找回记忆,自然也包括和朋友的记忆。”她示意沈澈安接着说。
“我和傅姑娘,是在峤南的一处林子里遇到的。”
峤南山林多瘴气,外人进入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沈澈安当日被一只花妖暗算,重伤后误入林中后失了方向。
瘴气丝丝缕缕侵入他的体内,沈澈安深知,再过两刻钟,他就会丧命于此。
昏沉中,便是一着白裙的姑娘救了他。
他喂她吃了解瘴的药丸,又亲自照顾了他几日,等他伤势好转方才送他出了林子。
“所以那个人,就是我?”
“嗯。”沈澈安颔首,接着说道:“那几日我们相谈甚欢,很是投缘。分别之时也约好了互通书信,见字如晤。”
原来原身和男主有这样一段羁绊。
“看不出,沈少侠还有几分编故事的本领。”季无月玩味道。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沈澈安急于自证,“傅姑娘喜食蘑菇,便是那时候告诉我的。我还知晓傅姑娘在家中郁抑不快,只因有位喜怒无常的兄长屡屡让你畏惧怯然。”
“啪嗒。”又是一声枝杈断裂声。
你快别说了,没看见季无月脸都黑了吗。
季无月放下那根被其摧残地只剩半截的枝杈。
枝杈穿过完整的兔身,一看便知这只兔已烤得焦黄酥脆,他却一口没动,理了理衣袍便要走,衣摆处墨绿色的兰草绣纹若隐若现。
“你们慢慢吃,吃到天黑直接去安阳县投宿。”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晦暗不明。
说罢就只留了个背影,连楚云渺都没等便走了。
楚云渺只知季无月似是不喜沈澈安,却不知为何。
但现已过了午后,还是尽快抵达为妥,她唤上二人,“我们也出发吧。”
虽是春日,午后的暖和却隐隐燥热。
先前四人是两两为伴,现变成了季无月一人遥遥在前,他们三人在后赶路。
傅窈观察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生气了,她笃定。
为什么生气,因为得知原身背地里骂他?
原不应该啊,他这样嫌憎原身,还用得着在意她是怎么想他的吗。
傅窈拧起眉,这顿饭没问出阴泉的消息,反倒给人惹的不快了。
不成。
她小跑着追上兀自走在前面的人。
近了,便见那人墨玉的坠子在暖阳下折射出幽邃的暗芒。
他止步,微微侧身,眼眸挑起,揶揄道:“旧情重续不欢喜吗,你怎得不去与那姓沈的亲近。”
原来那与她飞鸽传书情意暗投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澈安。那日她醉酒把他错认成的那个人,应也是他罢……
“阿兄。”傅窈试探着唤道。
少年揶揄的神情蓦然顿住,他确然许久没听她这般唤他了。
也许是在他归家的第一天?她也是这样唤他。但被他勒令禁止后,她便同府中其他人一样,称他为家主了。
“记起来了?”他神色莫辨,不自觉放缓了步伐。
“记起什么?”傅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记起那些遭你牵连饱受魇息折磨的人。
记起因你而死的性命。
他顿时不动了,回过身面对着傅窈。
晦暗的眸中戾色闪过。
傅窈指了指发髻上的铜板,“这铜板此前就在我这,是你放的吧。你帮我压制魇息的过程那么熟练,定是曾经和我相识的,再加上,沈少侠和我相识在峤南,方才又说我有个喜怒无常的兄长,你又是这般反应。”
“所以我便猜想,你就是我阿兄。”
她不能说一开始就知道季无月的身份。
毕竟她“失忆”了嘛。
少女眸光流转,划过狡黠之色。
季无月错开眼,既没应答,也没否认。
“阿兄。”
“阿兄。”
她一声声阿兄唤的娇憨,叫他心底升起从有过的奇异感觉。
既微妙,又烦躁。
“闭嘴。”季无月不耐蹙眉。
“我从未认过妹妹,来此也不为寻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怀抱着剑,恶劣道:“别忘了我是要杀了你的。”
“好好好,等我想起来了,你若是要杀我,我都会给你递剑。”傅窈满不在乎。
等她找齐日月泉,可不就是要他杀了她。
“哼。”少年冷哼一声,转身接着赶路,显然不愿再理会她。
“我想问你件事。”傅窈跟上他的步伐。
……他不应她。
“阿兄——”她拉长了音假装撒娇。
他置若罔闻。
“喂。”
他自顾自地走,半点没有要搭理她的意味。
白底黑面的皂靴踩在草坡上,发出细碎的响动声。
傅窈算准了他的步伐,冷不丁朝少年脚后跟踢踏了下。
才刚踢踏了一下,季无月便似被磨得没办法,陡然转过身。
傅窈没料得他这么突然,鼻尖猛然撞上少年胸膛,磕地她鼻子发酸,霎时酸得连眼眶也红了。
“你要问什么?”
见她吃瘪,他方解了气般,噙起乖张的笑意。
“呃——”
她想问的自然是另一半日月泉的下落,但贸然开口却会引他起疑。
她想了想,挠了挠脸颊,问道:“你可知我亲生父母的来历。”
系统不曾提及原身父母的事,但多子村却牵扯进原身娘亲,或许有什么隐藏情节也未可知。
季无月垂下眼睫,“你十岁那年,一个人寻到了我家。”
他回忆起那年冬日的情形。
纤弱瘦小的女孩穿着破败白裙,面色惨白不似活人,仿佛要和雪融为一体。
女孩一路寻来受了许多暗伤,小乞丐一般,红着鼻尖道:“爹爹受了很重的伤,死了。”
“那你阿娘呢?”他听到母亲关切地问。
“没有阿娘,阿娘生我时就没了。”女孩哭得更狠了。
自此父亲母亲收养了她,母亲更是把她当作亲身女儿疼惜。
她身上有魇息,日子久了,府上许多人都遭魇侵蚀而亡。
父亲母亲寻了诸多法子为她驱魇,却总不见效。
直至母亲瞒着父亲用了禁术。
她的魇息被压制大半,但母亲却因此丧命。
年少的他清楚地知道,傅窈带来了灾厄。
他至今都想不通,为何父亲母亲倾尽所有都要救一个有邪魔之气的人。
以至于后来,父亲为彻底驱除她的魇息,甚至取出了近百年不曾问世的日月泉。
魇息岂是那般轻易除掉的。
她体内的魇息受不住阳泉的斥力,便引日泉的纯阳之气到媒介里,再以媒介压制魇息。
如此一来,媒介中日月泉的灵气每月耗尽后,又需重新引气。
此前一直是父亲为她驱魇。
父亲走后,阳泉便落到了他手中。
“我娘是什么来历?”傅窈问道。
为何她的血还有净化buff。
“不知,我只知令堂应是难产而亡。”季无月答道。
“那我爹呢?”
“令尊和家父师出同门,关系匪浅。”他眼都不掀。
“阴泉在哪?”傅窈顺势狡黠问道。
“阴——”
少年顿了顿,潋滟的眸掀起,满目讥诮。
“你倒是问得好。”
妖物喜阴忌阳,季家先辈为防妖物窃取,始终将二泉合二为一存放。
但当晚后山禁地异动,傅窈体内的魇息也因此狂躁起来。
于是父亲为她取出阳泉,徒留下对妖物而言诱惑百般的阴泉。
后山镇压着诸多恶妖,府中人手多半都调往那处。
待异动平息后,阴泉早已不知所踪。
“七年杳无音讯,我也想知阴泉在何处。”少年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