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微见多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人的周斯人。

但还没见过如今这样，像是沉迷于吸猫、不可自拔的周斯人。

虽然，吸的是人，不是猫。

钟微心里替他着急。

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镜头在拍，这小子！

不了解他的人，说不定会误会，他是什么变态呢。

emmm……

虽然，了解他的人，也这么觉得。

钟微清清嗓子，喊道：“周斯人选手，你可以选择你的小组成员了……周斯人！周……宇宙，你叫他一声，他戴着耳机，可能没有听见。”

宇宙从被弟弟拒绝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看向自家偶像：“偶像？偶像，叫你呢……”

周斯人被强行抽离出自己的世界，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宇宙见状，立马甩锅：“PD喊你。”

钟微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赛制。

周斯人根本不管他说什么，只是往储星云身边蹭，无声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钟微残忍拒绝：“不行，人家选择自己组队。谁让你是第二个到的，除了他，别人都能选。”

周斯人依旧往储星云身边挤，就是不说话。

钟微面对镜头，并不惯着他：“这么多人都在等你，赶紧选。”

宇宙主动出言解围：“偶像，你可以选我，我肯定不拖你后腿。”

周斯人如意算盘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选择宇宙。

按照集合的顺序，未完成组队的选手，继续录制选人环节。

而已经组队完成的选手，则是被工作人员叫走，前去进行公式照的拍摄。

按照顺序，储星云依旧是第一个拍摄者。

他换好衣服，站到纯色背景板前，硕大的摄影灯正对着他。

打光太亮，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他浑身不适，胸口莫名的憋闷。

举着相机的摄影师，用中文说了什么，储星云还没反应过来，闪光灯突兀地亮起。

那一瞬间，犹如闪电贯穿身体，储星云猛地一抖，浑身发冷。

摄影师以为他是紧张，还在出言安慰，但储星云只能看见他开合的嘴巴，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原本早已习惯的耳鸣声，突然强烈起来，如同拉响的警报，钝痛的神经在太阳穴处鼓动，一跳一跳的疼。

极度的疼痛中，灵魂像是脱离开身体，漂浮在半空中。

储星云俯瞰着自己，按部就班地扮演着正常，行动如常地应付着每一个人。

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除他之外，每一个人都变成一条鱼。

他站在鱼缸外面，每个对他说话的人，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吐泡泡的鱼。

一串又一串的泡泡吐出来，他只能看着，却无法理解。

透明的鱼缸玻璃，像是一层看不见的膜，隔绝了他对现实世界的所有感知。

他与世界，失去了联系。

他，变成了自己的旁观者。

他不记得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

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只知道，当缠住脖颈的水藻，拉着他坠往海底，他拼命扑腾，却无法挣脱，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窒息感使他眼前逐渐模糊时，失重感猛地袭来……

储星云霍地睁开眼，终于惊醒。

胸腔里的心脏还跳得砰砰作响，他靠坐在下铺的墙上，冷汗涔涔。

储星云揉了揉依旧闷痛的胸口，窒息的感觉尤未消散。

黑夜里，房间没有开灯，全靠窗外倾斜进来的月光视物。

对面的上下铺上，睡着这间宿舍的另外两名选手——正是初舞台时，因为喋喋不休被他怼过的那两人。

昨晚陈倩送他回宿舍时，还因为这个问过他要不要换宿舍，但被他拒绝了。

毕竟，直到现在，这两人也只是抱团不理他，没出任何幺蛾子。

若是全营地的选手都如此，他求之不得。

储星云看着二人身影的轮廓，听着他们绵长的呼吸声，理智和感知逐渐回归。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发病了。

从回国至今，不过短短几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虽然，有他没有休息好、精力不济的原因，但也侧面验证了他的推断：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走了这么多年的钢丝，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悬崖边。

在失控的边缘，徘徊得越久，他就越清楚，积重难返，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储星云索性出去走走。

他走出宿舍楼，坐在楼前小广场的休闲椅上，正是昨晚他坐过的那张。

小广场上的路灯早已熄灭，但月色驱赶走黑暗，连树梢都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储星云抬头看去，晴朗的夜晚，天空是丝绒般柔软的蓝色，万籁俱寂，世界陷入沉睡，仿佛只有他还醒着。

无边的寂静中，时间和空间的坐标都变得模糊，不真实的感觉袭来，他再一次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种失控的虚无感，令人发疯。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攥紧了拳头，也无法抑制的心悸，胸口开始憋闷，生理性的眼泪溢满眼眶……

他痛苦地弯下腰去，开始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这才记起，晚饭后，他就已经吐过了。

这一整天，吃了什么，他一概没有记忆。

只记得，无论吃了什么，一扭头就又全部吐了出去。

等到终于熬过这一阵，他虚脱地靠在椅背上，只有双手，还在小幅度地发着抖。

已经睡过一觉，他此时没戴隐形眼镜，右眼还残留着些许不适，他下意识地眯了眯右眼，世界在他眼中清晰起来。

他又眯起左眼，用右眼视物，一切又都模糊起来。

眼前的世界，消解了边界，纠缠成一团，变得影影绰绰，辨不清楚。

他抬头望去，那弯弦月也融化掉形状，只剩一个涣散的光斑。

这时脚步声突然响起，储星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他本该睁开左眼，去分辨来人是谁的。

但或许是刚刚的躯体化症状，已经耗费掉全部力气。他整个人，都像是沉入了湖底，再难泛起一丝涟漪。

最终，他只是懒洋洋地望着那团模糊的身影，并没有任何反应。

下一瞬，晚风送来一缕桃子香气，储星云哑然失笑。

他就那样静静等着，等到人站在自己面前，垂眸无声地望着自己。

储星云这才睁开左眼，世界在他眼前重新聚拢起形状，变成周斯人那张夜色中依旧清晰的脸。

储星云一眨不眨地仰望着他，慢慢地弯起眼睛，像是游戏通关后得到奖品的赢家。

奖品的名字是“抓到你啦”。

直到周斯人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所以，在周斯人朝他靠过来、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时，储星云也只是僵硬一瞬，随即便放松了身体，没有躲开。

如同倦鸟归巢，周斯人依偎在储星云身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颗心都安定下来。

储星云始终无法理解这个人的种种举动，包括现在。

即便是，一见钟情于自己的这张脸，这人也表现得太奇怪了些。

但许是夜色静好，储星云难得地不想追根究底。

毕竟，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安静地沉默一会儿，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

但倚在他肩头的人，明显没有听见他的心声，煞风景地开口：“今天，吃得好吗？”

刚刚恶心完，胃里火烧火燎的储星云：“……”

储星云深呼吸，但还是没忍住：“怎么？你会做饭？我说没吃好，你现在能给我做饭？”

沉默的人，变成了周斯人。

他把脸往储星云颈窝里埋了埋，抬不起头。

呵。

储星云冷笑。

花言巧语的男人，就只有一张嘴。

但没想到，沉默片刻后，这人又开了口：“今天，睡得好吗？”

储星云直接回怼：“那你觉得，这个时间，我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这里，是睡得好不好？”

周斯人像只讨饶的大狗，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没敢回答。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闭嘴。

但周斯人像个设置好程序的人机，依旧锲而不舍：“今天，过得开心吗？”

储星云闭了闭眼，按捺着怒火，继续反问：“那你觉得，没吃好，也没睡好的人，会开心吗？”

周斯人终于闭上嘴，不说话了。

夜色重回安静。

储星云只当身边的人不存在。

他双眼放空地出了会儿神，什么都不想去想。

等到再次回神时，储星云才发觉，倚靠在他肩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

储星云直接被气笑了。

真是不知道，该说这人心大，还是该说这人怎么敢如此相信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身旁睡着。

储星云垂眸看去，睡着的人眉目舒展，这样难受的姿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唇角含笑。

原本长相清冷的人，安睡时却恬静乖巧，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储星云静静看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坐直了身子。

月亮高悬空中，星星却不多，只有零星的几颗，隐隐闪烁着。

深夜里，四周依旧万籁俱寂。

但这一次，储星云听着耳畔清浅的呼吸，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好像真切地抓住了世界的锚点。

无边的寂静蔓延开，一口口吞噬掉时间。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储星云坐起身，周斯人半睡半醒地抬头，看见笼在晨曦里的少年，还以为是在做梦。

但是下一秒，少年转身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开口：“给你一句忠告，为了你好，离我远一点。”

这句话说完，少年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太阳出来了，曙光斜照，给少年的半边身子描上金边。

但随着少年踏上台阶，走进庞然大物的黑洞中，光芒蓦地散去，少年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周斯人徒劳地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