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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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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内。

东方翻出了一线鱼肚皮,小雨淅沥之下众人皆跪得昏昏沉沉,见四下寂静,孙辅开口道:“杨阁老,今日一谏,必将载入史书,你我功过都在史官一念之间。”

杨奇虽年过花甲,但背脊依旧挺直,干枯的白胡虬髯,闭目养神的神态好似一口稳态的铁钟:“孙相是不是误会了,老拙早已致仕,如今在这也不过是看不惯内监干政,再者念着太后的旧情,顺路来看看她老人家。”

孙辅回道:“忠臣留青名,佞臣留骂名,谁不想名留青史、筑碑立文?致仕一事圣上始终悬而未落,杨阁老德隆望尊,今日若不是你,士大夫又怎能自发结群?依我之见,杨阁老应早日归朝持务,领袖清流。”

“自古功名半纸,行沽名钓誉之事非老夫之愿。”杨奇阖目养神,不理会孙辅:“行省之务,汝曹勉之。”

自讨了个没趣,孙辅也不再开口。若非太后命他将密函转交给杨奇,怕今日他还见不着这位杨阁老。

哪又何妨?孙辅睡眼惺忪,然而心中亮比明镜。今日事毕,他定会被文官颂德,载入史册,日后就算没有太后这棵参天大树,他孙家照样也是孙家的顶梁柱。

保和殿的喧天锣鼓早已平息,正当门内宫人掂量这帮文官还要跪到几时时,太和殿被人猛地推开。

郭浸一身蓝灰掐金蟒袍,王文今伴其左右,后面跟着一排捧着黄铜鎏金壶的宫人。见众人悄声议论,郭浸道:“圣上在隔儿饮了一宿的酒,特命洒家赐诸公良酒,同登鹤楼共赏日出佳景,圣上还说了,保和殿大门今天不闭,若有大人想讨酒赏景的,直接过来就行。”

郭浸的话引起人群的不满,排首的学生心中明镜似的:“鹤楼乃太皇帝登高时为勉励太子所建,所谓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吾等白衣无功,圣上怎会邀请?!你这酒中莫不是掺了毒药?”

王文今端着酒碗,悉数倒在说话人的头上:“掺了毒药你也得喝!”

身后人嚷嚷:“王文今!你岂有此理!”

郭浸也稍变了颜色,低声警告道:“文今。”

“你对他客气什么?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阉人!”王文今咧嘴笑着,又往郭浸面前啐了一口,“女人行事,不堪重用。”

郭浸也不恼,只是逐句解释:“诸位心系朝政即是有功,太和殿也好,鹤楼也罢,天下之大,尽是王土,诸位还是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心意为好。”

见无人动摇,郭浸捧过酒觥,半跪在杨奇的面前:“杨公,圣上特别交代我,说杨公年纪大了,又有致仕之意,不必趟这趟浑水。”

尽管郭浸身形偏高,言语之间又无其他阉人的媚气,但光是宦官这一身份就足以引起旁人的不满,站在杨奇身后的学生见郭浸靠近,拔地而起要推搡郭浸:“你这腌臜人!莫碰我先生!”

眼见形势不妙,杨奇当机立断抢在学生面前:“老臣——!叩谢天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杨奇已端起酒觥,就着雨水仰头一饮而尽。

身后众人惊呼:“老师!”

“好酒,的确是好酒!”杨奇挥手示意,扶着膝头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连线的小雨打散杨奇的花白的发髻,杨奇仰面站在在风雨里,口中喃喃长殇:“可是圣上啊!吾等罪臣!又怎敢饮赐酒、登鹤楼?!”

几日积攒的情绪在一杯酒中酝酿发酵,回过神的人中有眼窝浅的,已经暗自摸起了眼泪。

“士大夫一身贱肉,唯有文人骨重逾千金。”杨奇站得吃力,素袍上早已磨出了洞,渗出了血,腿脚稍使点劲就哆嗦不已,需要身旁的人扶着才能站直,身后几个门生不敢怠慢,主动上前搀扶,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似的,以一种滑稽的、踉跄的方式往门外走:“想当年朝廷自太皇帝初改旧制筑鹤楼勉天子,设吾等立于太和殿之右,示帝勤政。”

杨奇声音浑厚,字字泣血:“因一国之政万人之命!如今朝堂之外百姓未安,四夷未附,兵革未息。朝堂之内却奸人附势,群吏弄法!吾等一片赤忱丹心,恐帝位危矣!吾君本悬镜明君,心挂社稷,奈何识人不清,固宠窃权!使阉宦作权臣,摆弄权术!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吾当上谏,权臣误国!阉人误国!应先诛后除!”

杨奇身后众生齐唱:“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①

保和殿外杨奇再次下跪,重重地磕在地上:“若能还我朝万里山河,老夫一介薄臣愿当以死明鉴!待到他日呜呼碑下,再吊忠臣!”

“万万不可!忠臣孝子,一生长为君亲!”孙辅紧挨着杨奇,一同磕头:“圣上开眼,永城铜矿乃是国之根本,不可听信阉人的只言片语!吾等奏请圣上特设司政,亲查此事!”

雨势愈发变大,保和殿内安国武侯之子黎奕带刀站于殿前,锦衣卫拔刀立于殿中,光影交错中咸丰帝身着龙袍,独坐高堂,脸色愈发晦暗难看:“卿本良臣,竟如此糊涂!”

咸丰帝的声音冰寒刺骨,眼中浮现杀气,王林见状将手扶于雁翅刀上。

殿内外一片死静,杨奇领着众人跪在门外僵持,铁了心似的始终没有抬头。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咸丰帝终究服软,起身隔着朱门立于孙、杨二人面前,“铜矿一事,你们是否还要一个公道?”

杨奇字字铿锵:“铜矿事关社稷,圣上并非要给老臣一个公道,而是要给天下人一个公道。”

又是天下人!又是天下人!

咸丰帝闭上眼,那日与太后对峙的画面涌上心头,他的母亲,不,他的孙家嫡母与眼前的人无限重叠,好似成了一个妖异可怖的鬼影。

云霾之下阴雨细密如银毫,咸丰帝仰头,茫然看向四周,朱漆门、同台基,金鳞黄甲腾云龙,这一切都是他的,都是他赵家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元的子民,大元的青铜矿,大元的银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想要的话拿来便是了,为何以前要孙家人同意,如今要这帮朽臣恩准!

天子窟儡,原来皇位之上,谁都可以指指点点,权势这柄弯勺之内,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这么多人!

咸丰帝火上心头,一掌拍在案上,语调渐冷:“好一个天下人的公道?!如果朕非不查呢?!”

杨奇毫不畏惧,披头散发跪在泥水里:“阉人硕鼠,贪赃国帑,圣上若不即刻立法,那请圣上赐臣一死,送臣去见先帝,复先帝托付之恩!”

“放肆!杨阁老怎可对圣上这般胡言乱语!”王林雁翅刀指,刀尖离杨奇不过半指。

“先生!”身后的学生惊呼,忙跪下磕头:“圣上!士大夫清流自守,争先士卒,敢为社稷!刘家高适愿先为尸谏!”

“王林!”黎奕怒道,“圣上三思!今日乃喜宴!”

然而刘高适的话激起千层浪,身后众人也抱身大呼:“东枋巷许家子谦愿为尸谏!”

“士大夫陈家孝元愿为尸谏!”

“……”

孙辅见状懊恼咬牙,当前也只能猛地往前跪走了几步,孤注一掷:“圣上!铜矿丢失与阉人脱不了关系,还请圣上特设四司政严查!”

咸丰帝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说权臣误国,你们此番又意欲何为?!把不把我朝的律法放在眼里了?!”

杨奇再次高声伏跪:“老臣——!是要一个公道!一个天下人的公道!老臣愿圣上特设司彻查永城铜矿一案,依祖宗法,不隶台察,讨奸治狱!”

黎奕为杨奇求情:“铜矿一事审慎重大,应从长计议,而不应草率决断,”

咸丰帝怒火烧心,胸口彼伏得厉害,于是放软了口气:“永城一案由太后亲政,如今她缠绵病榻,尚需要一些时间……”

杨奇不依不饶:“青铜乃国之命脉,一刻也不可耽搁!”

刚灭的火再次被点燃,咸丰帝扶着墙垛:“杨东里!你放肆!若太后在这你也敢这么说?!”

杨奇面不改色:“太后圣明,定不会做这般潦草的决断!”

‘圣明’二字是猛窜人心的毒蛇,是掠过喉头的鸩酒,咸丰帝神色巨变,撑着桌角沉默地背对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咸丰帝拱起的背上,那背影瘦骨嶙峋,耸起的背峰在华锦里格外突兀,尖锐。

“杨阁老!”

黎奕声到,见王林刀锋向人,于是一同跪了下来,单手推握王林逼近杨奇的雁翅刀,刀锋入骨,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王林似没看见般,反而握刀的手又重了几分。

黎奕替杨奇求情道:“圣上,杨阁老虽乃朝廷重臣,但今日面谏并未提交联名议书,此举一不合规格,二不合时宜,杨阁老年事已高,又有心致仕,求圣上宽厚!”

连他都明白这是皇帝的逆鳞,杨奇位居阁老,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今日他是一心求死!

太后犹然?

咸丰帝慢慢地举起手,似累了样挥了挥。

“小侯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站在王林身边的王文今拔刀对向黎奕,笑容恶毒嘴角迸裂,“可惜了。今天你是护不住任何人的。”

惊雷骤响,刚刚带头死谏的学生已被拖拽提出,雁翅刀狠快地在脖子上一抹,众人望去时,刘高适已变成一滩软肉烂泥。

黎奕猛地握住王文今指向过来的刀,往前一扯,王文今当即收刀放力,刀刃砍入黎奕肩背,王文今想拔回时已被人控制了主权。

鲜红的血滴落,穿着龙袍的上位者却神情默然,半阖着双目。

毕竟圣上还在面前,谁也不想担伤了安国武侯之子的罪名。王文今当即神色大变,显些弃刀而逃,黎奕却波澜不惊:“那可未必。”

“我杀了你!今日我就要为国除害!”谁也没想到跪在刘高适边上的学生双眼赤红,手持匕首揭竿而起,一刀正中王文今腰腹。

“文今!”

血丝煞间充斥了王林的双瞳,浑然不顾四周,当即抬手:“我杀了你——!”

房间昏暗,唯有一抹烛光摇曳。

恶臭气熏得赵佻坐如针毡,几次站起来想开窗,都被齐知远制止。

为他们开门的琼苑姑姑端来一个铜盆,里面水声晃荡,似是溅在了地上。

“琼苑姑姑。”赵佻再也坐不住,靠着微弱的烛光去寻人,“何时能带我去见我皇祖母?”

从二人进屋起琼苑就一直在忙碌,她将架上的面巾洗了又洗,对着案上的东西擦了又擦:“太后已经逝了。”

白蛇似的雷劈透了整个寿安殿,虽只是煞白了一瞬,但二人还是将屋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琼苑端的哪是什么水!

褐红的血溅了满地,整个大殿像害了疮痍。

寿安殿的门外喊声哽咽,不懂事的内官脚步匆匆,将大门拍的震天响:“不得了啦!保和殿内锦衣卫杀人啦!孙相还在里面!”

赵佻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来:“怎么可能……!琼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请先听老奴一言。如今孙小姐被囚,黎家姑娘被支开,整个寿安宫举目无人,太后只能将此物托付我一人。”琼苑停下手里的活计,抱起案上的东西,走过来跪下,“老奴少时被父贱卖,后遭丈夫婆母辱骂毒打,幸得太后走马搭救,老奴曾在万人骨堆上立誓,将此生献给太后,永不事二主!若违背誓言,当五马分尸,暴毙于市!”

赵佻忙要扶琼苑,他幼时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太后忙于时政,多数的时候是琼苑陪他,两人一起的时候不知喊了多少声“姑姑”,当即心里酸软:“幼时承欢皇祖母膝下时就曾听过,姑姑的心我自是知道的。”

琼苑垂泪,却不愿起身:“如今老奴背信弃义,本该横死市井,但心中唯有一事放不下。”

赵佻也不勉强:“姑姑请讲。”

琼苑对着赵佻磕头:“老奴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大道理是识得些的。太后曾教过老奴,人活在世,骨头比肉重,人要没了忠孝礼这些规矩就是畜生,是狗都不啃的烂肉!”

琼苑又道:“罪奴不求八王此刻将真相大白天下,只盼黑暗过后终有一日得窥见天光,哪怕日后大元倾覆,史书存疑,也有人知道真相。”

“老奴这一辈子,只为太后赴命!”琼苑将怀里的两件宝贝献上,郑重道,“太后是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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