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五更，穆清晟就已经穿衣起来，跑去后院练剑。
穆清晟目光清明，本来还以为身边有人会彻夜难眠，结果他不仅很快入睡，且一夜安稳好眠。
“来了？”穆清晟衣袂翩跹。道道银光院中起。直到他练得满头大汗了，长廊内才传来一阵快而有力的脚步声。
“亏我还以为你近几年这么快爬到掌门的位置是为了方便给你亲人报仇。”邱宁烽自廊中幽幽走出，走到台阶上看着穆清晟开口道，“其实不完全是这样吧。”
“是代掌门。”
剑光一闪，穆清晟如芒长剑稳稳地劈开了在面前飘落的树叶。
邱宁烽耸了耸肩：“有区别吗。凌昀掌门那状态都快遁入空门了吧？现在天诡派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你在处理。”
穆清晟目光一凝，穿梭在万千飞叶中挥剑划扫，“对掌门师尊不得无礼。”
“行行行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邱宁烽撇撇嘴，抬手作降。
穆清晟剑风微扬，一招一式逐渐走得狠厉起来。“天山链接了人界与神明，而掌门师尊则是人类与天山最近临的天梯。是最接近灵神仙君的人类。”
“所以呢？”
“我想成仙。”
直白又果断的话回响在邱宁烽耳中，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
“……”
“你……认真的？”
穆清晟没有回答，但沉默在此刻无异于是默认的回答。
邱宁烽眉毛一抬，“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屑修仙的。”
“现在想了。”
……
“不是。你怎么也开始了？人与妖的体质终归不同，这条路有多难你不知道？你违背你娘的临终逝言背地里干了些什么我都不想说你，但这么离谱的事咱们就别想了行不？你就不能寻完仇安安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吗？”
“只会嚼舌根的人如何能谈论顶上真假。”
“你！”
虽然知道穆清晟此话说的不是他邱宁烽。但邱宁烽简直气冲上头，都快忘记自己来这儿找穆清晟的初衷是什么了。
“自从鬼王天魔战损，妖王鹏祖陨落。那场大战之后，你有见过，哪怕一个人类修士最终成功得道的吗？就算是曾经的四位仙长，不外乎也只是无限接近于那条界限。结果后来呢？你看看现在分崩离析的四大门派。再看看唯一还在世的云凌仙长，就是你的师尊。他都没能达到的程度。你又谈何容易？”邱宁烽还在煞费苦心的劝解道，“人类本身就受到□□所限，就算你修上渡劫期，只要没真正的跨过那道坎，寿命一到。就连神仙也无可奈何不是？还有说什么，只要到天山找到天梯一登，人就能修炼成仙了的？说得轻巧，那为何四位仙长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成功？”
“说不定从根本上你就已经被那些无稽之谈给欺骗了呢？”
穆清晟收势，锐利的黑眸仍然有些盛气逼人。“掌门师尊不会骗我。他说过天梯是真实存在的。”
……邱宁烽哑言，没想到凌匀掌门还真的这么给穆清晟说过。“……那也不见得你能达到你师尊的那个高度啊！”
“我可以的。”
“……”邱宁烽直直地看着穆清晟，感叹他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沉默良久后叹气道，“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猜猜看。”
邱宁烽把手撑在腿上，托腮转了转眼珠想到，“嗯……该不会跟那个狐七兄弟有关吧？”
一语中的。穆清晟没有否认，把剑收回鞘中，坐到邱宁烽身旁。
“差不多吧。”
“是八九不离十吧。”邱宁烽扬了扬下巴，很自信自己是猜中了源头。
穆清晟轻笑出声，“怎么。现在不生气了？”
“去去，你少糊我！一码归一码，那不一样。”
终于重心扯到了狐七身上，邱宁烽递过去一块手帕，想了想委婉道，“呃……你小子不会有把柄在狐七兄弟手上吧？”
穆清晟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越说越离谱。”
“那你老实跟我讲，你那恩公哥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无法，穆清晟从小嘴巴就严。以前好不容易从他那儿套出来这么一个人。但也只是浅谈几句。一旦深入提及本人，穆清晟就怎么都不愿意详说了，有段时间还搞得邱宁烽自个儿在那儿胡乱猜想了好一阵子。本来这事儿邱宁烽都快忘了这事。但昨天狐七一来，搞得邱宁烽立马又想起来了。
“亏你还是邱老将军的后人。”穆清晟看了邱宁烽一眼，突然有些嫌弃。
邱宁烽哼了一声。
“那你先跟我保证，今日我对你说的话不准对第三个人说起。”穆清晟严肃道，“我害怕有人会对他不利。”
邱宁烽听闻当下挺直腰板，信誓旦旦地拍了拍穆清晟肩膀道，“说什么呢这么见外。你娘把你托付给了我，这么多年来你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亲弟弟啊！我昨天说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客套话，谁对我邱家弟弟好，那就是对我邱家人好！我都这么保证了，你还不信大哥我吗。”
穆清晟还是点了点头，十指交握搭在腿上，缓缓开口道，“我……兄长他其实是天山的灵兽。”
“什——什么？！”邱宁烽手指不禁使了点力抠在穆清晟肩上，嘴巴张开无比震惊到。“天山的？！他也是！？”
“嘘！夜半三更的小声一点，别吵醒我兄长了。”穆清晟紧张迅速的伸手，一把捂住邱宁烽的嘴。在他疯狂点头又摇头后彻底安静下来以后才缓缓放下。
“等等。”穆清晟松开手，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也？”
“呃……是啊？”毕竟邱宁烽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妖族人了，他因为老邱将军的关系也勉强算认识有个妖族朋友吧。
“狐七兄弟……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楚元零？”
邱宁烽近年来跟楚銮元少有联系，但楚銮元最近跟他打过信，说如果有一个叫楚元零的妖族人来找他，让他帮忙照拂一二。
穆清晟眨了眨眼，“怎么可能。他本名就叫狐七。”他愣了一下，“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楚元零？”
对上穆清晟的视线，邱宁烽抹了把脸。“……因为楚銮元认识我太爷爷，就在几日前楚銮元还托信让我帮忙照顾一下他弟弟。”
看来狐七不叫楚元零啊。那天泉灵界的妖族一下就下来两个，是天山人的戒备都打开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虽然他在狐七踏入这个将军府的门中就隐隐察觉到狐七与常人有些不一样，但正因狐七身上没有什么妖气，与寻常修仙人士无异，邱宁烽就以为是哪家的避世高人。毕竟他一不像老邱将军阅历丰厚，二他从小习武又不修法，所以缺那么一根筋，没有判断是否为妖为魔的能力。
本来吧，邱宁烽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狐七吃晚膳时，各种小细节表现得让邱宁烽越来越觉得他不像个人类。比如一个连垂髫小儿都知道的东西，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邱宁烽没有当面问出口是因为相信穆清晟，结果这家伙愣是一声不吭，他这才跟穆清晟约了别的时间，想问问他跟狐七到底是什么情况。
结果穆清晟憋了邱宁烽一整夜，就是没有算到穆清晟遮遮掩掩的不是狐七身份不方便透露，而是狐七他根本就不是人，是妖族！而且还是天山的灵兽！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被你那恩公哥哥救的时候是在……”
“天山。”穆清晟好心提醒道。
“对对对，天山……天山下面。”邱宁烽松开手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自语道，“所以他不是什么路过的好心人仗义相助，而是天山的……”
“不。关于这点我没有说错。”穆清晟笑了笑接道，“他就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只不过并非普通人罢了。”
缺德，说话说一半藏一半。“那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
“麻烦。”
“嘶……”
“你也没跟我说你认识苍鸾仙君。所以咱俩算扯平。”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会气我了。”邱宁烽伸手想揉穆清晟一通解气，结果最后还是在自己的头发上暴躁的乱抓一气，花了好长一会儿时间在旁边自我消化。
“唉……”穆清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顶。
“你让我捋捋让我捋捋。”邱宁烽目色一凝。深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了出来。
穆清晟指尖摩挲，静静地等着邱宁烽。
邱宁烽捏了捏眉心，说：“所以你是从小就有的这个想法？”
“不。”穆清晟面不改色，摇头道，“我以前没恢复记忆那两年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只是单纯地想提升实力复完仇就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安定生活。”
“那你现在也可以……”
穆清晟果断摇头，“但我现在记起了兄长，便想要跟他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邱宁烽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那你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总不会不娶妻生子了吧，不然你还要拉着你夫人和孩子跟你一起修仙？”
“我并没想过娶妻荫子。”
“你——那你想想啊！现在想。立刻就想！”邱宁烽急道。
穆清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邱宁烽苦口婆心道，“你想修法结术我都不拦你，当个道义侠士不好吗。修仙这事说来真的太玄了，有些人终其一生都难窥于顶，有些人却终止步于天山之下。自封成神和真正的神仙始终不同。玄胤，这条路很难很难。远比你的复仇要难上千倍万倍。”
“这些我都再清楚不过。”穆清晟道。
“玄胤，我把你当成是自家弟弟才会担心你。你当真有面对世俗偏见的勇气吗。”邱宁烽眉头皱得简直抹都抹不平。
穆清晟坚定道：“宁烽，我知你的心意。但我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做的每个选择。”
邱宁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下一沉，似乎放弃了劝说的准备，只最后再试探一次：“真的不用再想想了？”
“不用。我意已决。”穆清晟毫不犹豫，“宁烽，这绝不是我一时兴起才这么跟你说的。”
邱宁烽倍感无奈，“行吧……反正我是劝不动你了。你自己定夺吧。”
穆清晟点点头：“多谢。”
邱宁烽摆摆手，絮絮叨叨道，“说来你小子也确实是得天独厚，后天晚筑基都能结出个金丹。如今又成了代掌教，把天诡派管的像模像样的。还好我当初没有看走眼。还有你那个恩公哥哥。虽然暂时还不是仙君，但终归是有条路子。毕竟除了四门的仙长，我、我爹，甚至是天诡军，包括很多天诡派的人，甚至连灵兽都不见得有机会遇得见。”
“他们天山有规矩，灵兽不能轻易下山。”穆清晟说道。
“你怎么知道？”邱宁烽还有些傻愣愣地转过弯来。
“我兄长说的。”穆清晟实诚道。
“哦……对、对。狐七……呃，你兄长，就是那上面的。”邱宁烽搓了搓脸。“本来我直到不久前都还在想，你当时为何不直接去投靠你那远亲谢家，虽然不是近亲但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或者再不济去太子那边风头正盛的天纵，还盖过了二皇子的天衡，以你的潜力在哪儿都能平地而起不是？但你偏偏就要来一个看起来强大，却只要稍微调查就能看出势薄力微，地处极远北边的天诡。”
“天诡军虽然是求安的守护神，却对外界来说不是这样。在求安城我们是枭雄豪杰，在江湖上我们就是块发着香的肥肉，而朝廷上更像是只张狂的拦路虎。暗潮涌动之下，我们就如同是一块稍大些的绊脚石，踩不烂，又踢不开。”
说完两人同看逐渐转亮的天际，穆清晟讪笑出声，说：“要真的势单力薄，我就要替邱老将军好好说道说道你了。”
邱宁烽愣了愣，随即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小子可真是……”
穆清晟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狐七所呆的厢房方向：“我从小就昏碌逃亡到现在，好不容易弄明白自己了想要的是什么。我不希望连你也……”
后面的话穆清晟没有说完，但邱宁烽明显知道他心里什么意思，只能闭口不再提阻挠一事。
“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了……”
“罢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不改，那我也只能支持到底了。”说着邱宁烽还拍了拍胸膛坚定表明立场。
穆清晟眼见彻底说服邱宁烽，心里当然愉快了不少，笑着道了一声谢。
邱宁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