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又是落了一夜,今早起来愈发觉得冬季离的近了。这几个月来,烟波斋整日整日都是冷冷清清的。
胤祐自那次盛怒之下的迈出烟波斋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毓沅也是就这么扛着,两人就这么互相冷着彼此,一直过了好几个月。
避子汤那事之后,府里仿佛顿时消停了,谁也没再提起半句,嫡福晋那儿消声了,梅姨娘那儿也安静了,整个府里的侍从丫鬟也无人再敢提起半句。
毓沅想过,或许胤祐是下了禁言令的,也是,对他而言,是那么丢脸的事,他又怎么会容许别人嚼他舌根。
这几个月,毓沅每每回忆当日之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后悔过,她当然知道当日她的话,有多冲动,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能用锦绣的命来保护自己?
同样都是侍女,都是鲜活活的生命,她做不到轻易就拿别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寝食无忧。
“小姐,都安排好了,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锦绣取了一条深色的外袍,走了过来给毓沅披上。
前几日胤禛府上派人来给胤祐传信,说是约毓沅去碧云寺上香祈福。胤祐见着传信之人确实是他四哥的亲信,也不好拂了老四的面子,便允了。
“好,你不用跟着我了,我早些去早些回。”
毓沅理了理披风上的流苏,又将束带紧了紧,在自己胸口打了个结。交代完锦绣后,便坐上马车,离开了王府。
她知道,既是胤禛府上派人传的信,那必然是自己姐姐的在碧云寺等自己了。这几个月的事,胤祐虽然不让任何人胡乱搬弄是非,但各府的事,尤其是后院事,根本不需要有人刻意“搬弄”。这越是不让说的事,越是像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自己就能飞出府邸去。
毓秀定是知道自己这些时日与胤祐的事了,才会亲自出面。毓沅坐在马车里,一想到她的姐姐,不觉得嘴角扬起。这回,她姐姐能忍这么长时间,也是辛苦她了。要依姐姐往日那脾气,定了忍不了几日就会找上门的。
时至今日,也就她姐姐,还能令她在这种乏味的日子中,努力撑起一丝力气笑一下。
毓沅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又抬手将自己的发饰重新插了插,双手抚过脸颊,但愿今日的脸看上去没那么憔悴。她不想让姐姐担心,她只想拿出最好的一面去见姐姐,让姐姐宽心。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碧云寺的寺门口,毓沅刚下马车,便见毓秀在寺门口站着,看样子似乎站了很久了。
她小步跑了过去,一脸担忧又内疚的说道:“这么冷的天,姐姐何苦在这里等我,去厢房等我便好了。”
说着,她摸了摸毓秀的手,幸好还不凉。这些年,她也曾听闻过姐姐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应该就是那年诞下弘晖之后落下的病根。
“没事,我也是刚到,没等多久。”
毓秀从她手中抽出,下意识的去触碰了毓沅的脸颊,有许多话想说,终究还是没说。毓沅过的好不好,又何需自己问出口,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如实回答,与其让她为难,让她想着法来的扯谎,还不如自己不问了。
“姐姐,那我们进去吧。”
“不急,再等等。”毓秀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同毓沅一同去寺里。
“是还约了谁吗?”
毓沅以为毓秀就为了开解自己,才作的今日此局,没想到她还约了其他人。她又会约了谁呢?毓沅实在想不出来。
陪着毓秀在寺庙门口站了片刻,姐妹俩絮叨了些老家的事,说起了哥哥乌拉那喇逸之的事,又说到了曾经的好友素汐的事,独独没有提到风素问。
风素问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那日富察痕跟她道出了实情之后,毓沅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相信的。那阵子她真的很想问问姐姐是不是真的。可如今真的面对姐姐时,她又实在问不出口。或许,自己也是个懦弱的人,能够被蒙在鼓里时,那就蒙着吧,她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一会儿,寺庙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那车饰仿佛是胤禛的车驾。毓沅这才明白,原来今日是他们夫妻俩一起来寺庙上香,顺便捎上自己。
看着胤禛从马车下来,毓沅回头看向姐姐一脸温婉的笑着,这场面她真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但当她看到尾随胤禛其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胤祐。她这才明白今日这个局的真正目的。
“姐……你!你跟姐夫真是太闲了。”
看到胤祐也来了碧云寺,毓沅突然没了好心情,转身就自己先迈入了寺内,连毓秀的脸面也不给了。
“沅儿……等等我。”毓秀歉意的朝胤祐福了福身子,以示其妹的无礼。胤祐即刻躬身回了一礼,表示对嫂子的敬重。
见到毓沅的那一刻时,胤祐才知道今日胤禛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四哥也是闲的无事,竟做起和事佬来了?”
胤禛笑笑,并不还嘴,“比起朝中那些烦心事,来寺里拜拜,有何不好?皇阿玛还每年都得去天坛祈福,你我作为臣子,作为儿子,不更应该分担些?”
胤祐知道,能拉的动胤禛亲自来做中间人,也就他这位嫂子的能耐了,当然胤禛岂会当着旁人承认这些后院的事。既然,他不说破,自己也不得纠缠多说了。
两人也跟着毓秀毓沅进入了寺庙。
毓沅在前头走着,任有毓秀怎么唤她,她都没理,直到毓秀在她身后咳嗽了几声,毓沅才停住脚步,赶紧回身跑了回来。
“姐姐怎么啦?是不是刚才受凉了?”
“不是着凉,是追你追的急,走的太快了。”说着,毓秀也不知真的假的喘了几口气,好似刚才真的走的太累了,才咳嗽起来。
“姐姐……你自己身子不好,平日里多顾着自己才是,还这么为我操心,我心里难受的紧。”
毓秀拉起她的手,两人并排着往前走去。
“前些年,生晖儿伤了身,这几年四爷也是给我请了不少大夫了,想来治愈是无望了,能拖着这病恹恹的身子,苟延残喘着,我也就知足了。”
说着,毓秀望了眼毓沅,“身为女子,这不就是我们的宿命么,皇家子嗣至高无上,宫里头的,府内外的,哪个女人不是冲着这个目标,虔诚祈祷。你即便打心底不认可这些,也断不能放在嘴上说,更何况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啊!”
毓沅其实自那日之后,也反思过那事。人在冷静之后想的,多半是自己的过错。她也知道她自己说了多么不合礼数的话,胤祐能气成这样,也不全然是因为自己顶撞了他,而是自己说的那番话,若被有心人捅到宫里去告一状,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姐姐,我……”
“好啦……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不想责备你什么,只是看你俩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何况……”
毓秀本想说,既然都木已成舟,那这名分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只是一到毓沅,她的这番话,又不打算说了。
自己妹妹是什么脾气,她可清楚的很,她有时候都怀疑,这妹妹究竟是受了什么说教,怎么很多男女之事,名分之事,她都与常人见解不同。
此时,自己若是再提,怕是毓沅定会想方设法的糊弄的过去,索性也就不谈了,等他俩和好后,这些事也就顺其自然了。
两人在佛祖面前,上了香,恰好胤禛胤祐二人也进来了。毓秀使了个颜色,胤禛便说道:“我先陪福晋去里头还愿。七弟在这儿等我片刻?”
“四哥先忙。”
走了两人,大殿内还剩下两人,毓沅知道胤祐就站在她身后,因着许久不曾与他说话,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倒是胤祐,他上前几步,也在毓元身边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佛祖拜了拜。
“我还记得好多年前,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求子”,如今四嫂也算是如愿了。”
胤祐的一句话,一下子将回忆拉回了许久之前,久的令毓沅都记不起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但她唯独记得当时的情形,情窦初开的自己和玩世不恭的他,第一次约着出来逛京城,第一站便是来了碧云寺。只因为他俩“不小心”把那樽送子观音打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胤祐还记得当年的事。
“我没想到我们再一次来这里,竟然又是为了孩子的事。”见毓沅没有张嘴,胤祐继续说道,“沅儿,我从来都是尊重你的,若是你不想生,我定不会逼迫你。”
“胤祐……”毓沅蠕动的嘴唇,想说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却又被胤祐打断了下文。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阿玛。”胤祐想起了府中人每每谈论起苏苏,都是觉得自己过于苛待女儿了。“所以,我从没奢望过再有第二个孩子。”
“你不要这么说。”毓沅终于开口,“苏苏从来也没怪过你半分。”
胤祐从蒲团上,站起身。走了毓沅身边,也扶起了她。
“我只想你好好的,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就连孩子,也不重要。”
胤祐的话,原本只想表达在他的心里,毓沅才是最重要的那位,即便是他俩的孩子,也不能妨碍毓沅是否过的幸福安好。可这话在毓元耳里听来,总是多想了一分。
什么叫孩子也不重要?是他从没想过跟自己哺育下一代吗?可是,这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张口问。
她害怕听到的答案,就是自己想到的那样,那只会让彼此更尴尬不已。
“我知道了。”毓沅淡淡了回了一声。
这场延续了几个月的冷战,看似终于结束了。可在两人心里,却仿佛又生出了其他涟漪。
那日之后,烟波斋又恢复了从前,府里的又恢复了生气。这可是悦灵和迎梅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她俩满心以为,这一次毓沅一定会彻底失去了胤祐的心,所以,她俩安安静静的,只等着毓沅被赶出烟波斋的那一日。
谁知,毓沅在悄无声息中,又将此局扳了回来。气的悦灵,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砸了出去。
“你说什么?爷又在烟波斋留宿了?”
徐嫲嫲这会儿也知道悦灵正在盛怒,哪敢再招惹她,只得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站的离悦灵远远的,生怕她把东西砸在自己身上。
“徐嫲嫲,这狐狸媚子到底是什么变的?怎么就除不掉呢!”
“福晋,您息怒。”徐嫲嫲召来侍女,默默的把角落的残渣收拾了出去,这才走到悦灵身边,“那小妖精,我们是低估她了,以为她这几个月待在烟波斋,安安分分的,等着被撵出去,谁知她居然在背地里又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竟然又把王爷栓住了。”
悦灵怒的直喘粗气,徐嫲嫲连忙重新给她倒了杯水,又安抚着拍着她的后背,“福晋消气,保重身子。气坏了身子,可就便宜了那狐媚子了。”
经徐嫲嫲这么安抚,悦灵还是满心的愤怒,憋在心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她感觉自己若是再搬不掉这块石头,那下一刻她就要被石头压死了。
“徐嫲嫲,你去准备准备,用过午膳我们就回娘家,我要给阿玛额娘请安去。”
哈达那拉悦灵在大清朝,好歹也是出自正红旗的子女,且不说其父亲是朝廷高官,她的母亲更是爱新觉罗氏的宗亲女。自小就拥有一半皇族的血脉,哪容的下她屡屡败给一个名不经传的侍女。
“好好好,福晋说去,我们就去,奴婢这就去准备。”
徐嫲嫲得了悦灵的吩咐,马不停蹄的就去准备回门的礼数,在路过迎梅屋门口时,自然也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想必,昨夜烟波斋的事,今早已传遍整个王府,嫡福晋这儿知道的,梅姨娘那儿自然也会知道。
徐嫲嫲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多打听一下,就听迎梅的屋里头也是噼里啪啦的碎玉声。她冷冷的笑着,自己主子受了多少气,怕是这里头的那位只多不少。看来改日,她有必要来这里走走了。虽然,她从来瞧不上这位靠下作手段爬上位的女人,但比起烟波斋那位,还没上位,就已经闹的阖府不得安宁的狐媚子,眼下多一位同盟,总比多一位敌人要强。
徐嫲嫲走后,迎梅屋里的动静一直未停,屋里的侍女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排,谁也不敢劝着,更不敢在此时多说半句。只得任由他们的梅姨娘,几乎把屋里所有能砸的都砸碎了。
“乌拉那喇毓沅,你给我等着瞧,老娘就不信恁不死你!”
迎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恨毓沅,她也恨悦灵,可比起毓沅,她对悦灵那点恨根本不算什么。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他们在乎媒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