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小时，洗手间的水声静了下去，尖耳小鬼的长耳朵贴在门外，屁股高高撅起，成了一个“Z”字形，他身后则跟着一个长身阴影，目光也紧紧落在门把手上，似乎颇有进门一瞧的欲望。
顾翎抱臂而立，没一会儿，便率先打破沉默，“你说夏先生会不会生我哥的气啊？”
尖耳小鬼的耳朵动了动，身子都没转过来，下意识回答：“萧爷都下口了，血弄得到处都是，且不说他本来就不喜欢萧爷，就是打心底喜欢，经此一遭，也得心里膈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翎闻此言，心里直打鼓，鬼脸一愁，眼角就耷拉下来，颓唐之下双脚一软，跪在洗手间前的瓷砖上，几乎就要放声哭号。
然而，她刚一跪，门“唰”得大开，夏景之站在门后，淡白的水汽轰然而出，温热的空气顿时打在两鬼的脸颊上，两鬼见此情形，一时惊惧，生怕他又不知从哪里掏出那根捆鬼的绳鞭，“替天行道”。
夏景之的皮肤苍白到透明，脖颈微微泛红，想来是方才被萧行烨那鬼掌掐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浴袍，神色冷冷，看见门外的两鬼时，也没作声，抬脚路过他们，走进厨房，烧起热水来。
顾翎哆哆嗦嗦地跪在一旁，与尖耳小鬼贴着脑袋，“他……他莫不是要用水烧死我们！”
尖耳小鬼：“……”
顾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面纹路古朴的铜镜，口中颤声呼号：“师妹！师妹！快来救我！”
铜镜闪动三下，显现出一张青面蛇脸。
小青捏着一只灰老鼠的细长尾巴，在半空中晃了晃，玩够了才正眼看向铜镜，“师姐！怎么了？”
“我哥回去了吗？”
小青吐了吐蛇信子，左右探了探，“刚刚好像回来了吧——带进来一股子血腥味！他上哪儿吃人去了？”
“你赶紧闭馆了来一趟我们家！你嫂子要杀鬼了——”
“叮咚！”
小青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轻轻按下门铃，右眼贴上门扉的猫眼，似乎想通过此洞看清门内的景象。
“哗啦——”
“嫂——哪儿来的小鬼？”小青刚欲扑上前，便见门内没有一人，再一垂首，才见一只尖耳小鬼正仰头盯着她。
尖耳小鬼不作声，抬手指了指里屋的卧房，示意她过去。
这屋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好似有人在此间杀了猪。小青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刚脱了鞋进屋，目光便落在地板上零零星星的血滴上，鲜红一路蔓延到沙发上，再拐进洗手间，这一幕霎时便似利箭，射穿她的小浮艇，叫她被慌乱的潮水淹没过去。
她第一反应是：嫂子当真杀鬼了！？
紧接着，小青冲进卧房，随着脚步的踢踏声，一声高呼也自喉中迸发：“嫂子！！你别——”
房中窗帘拢起一半，阴灰的天色从窗户透射而入，冰冷的白日光线滑过窗棂，轻轻落在床畔黑灰色虚影上。
顾翎手上拿着玻璃杯，正彷徨无措地虚扶着夏景之，而后者正趴在床沿，吐得死去活来。
小青愣在原地，“师姐……你……你不是要被现杀活剐了吗？怎么是嫂子——”
顾翎闻言，递给她一记眼刀，“嫂你个头啊！你师哥吃血日子到了，差点把夏先生吃了！后来他咬了自己的肉，浑身是血地走了！夏先生被那血腥味冲撞，至今还没缓过来！”
小青的嘴巴张得巨大，甚至能直接吞下一整只老鼠。
“那个……不然去趟中药馆，让婆婆瞧瞧？”
夏景之难受之余，还能顺带听一耳朵，他微微撑起身，眼眸中带着水色，瞥向小青。
“你…咳……你师哥可是回去了？”
小青讷讷点头，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袖珍香袋，徐徐靠近夏景之。
“夏先生，这香袋里是些中草药，多闻闻总有好处。”
夏景之既然知道了萧行烨的去处，那自然是不会肯主动靠近，眼下唯有这随身香囊说不准有缓和的作用。
夏景之接过香袋，无意识地摩挲片刻，才宽心收下——这大概是他一贯的动作，用以判断一物的危险性。
小青的手搭上他的腕间脉搏，喃喃道：“我向婆婆学了一二，夏先生莫怪。”
这妖虽长期与鬼同路，却修得人间话术，颇懂礼节，不似萧行烨那般说起正经话便显得生疏刻意。
诊脉时，小青想着法子转移夏景之的注意力，便问一旁的顾翎：“你们今儿去哪里了？”
“游乐园啊！你师哥偏说那里有养鬼人的气味，便携着我们去了一趟，结果他只是去鬼屋游了一圈，出来便一脸嗜血样。”
小青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说起来，昨天有家属来求医，声称儿子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鬼屋里的npc，前几日受了刺激，精神出现问题，成了个疯子，不过后来被婆婆拒在门外了，说是那人生了歪心思，遭报应才疯的，叫我莫要管。”
此话一出，顾翎若有所思，“这么巧，老园才出事不久，就有npc受刺激疯了？这莫不是一件事吧！”
床上的夏景之闻言，微微直起身体，看向小青，“那人现在在哪儿？”
“谁？那疯子？大概在精神病院吧，既然疯了，总不见得让人在外面乱跑。”小青收回手，看向夏景之的目光不免添了份担忧。
“夏先生，您这身体一直如此吗？”
夏景之咳嗽两声，接过顾翎手中的热水，漱了漱口，缓缓道：“嗯，我自己清楚。”
小青的蛇瞳暗淡下去，“大概是我医术不精，不然我先回去，看看师哥走了没有，要是走了，我就让师姐带您过来！”
夏景之似乎总算缓和过来，双目中的水色褪去不少，呼吸平稳下来，只是那唇色还是漆白，眼眸略微涣散，额间的虚汗还未被擦去。
“不用，我需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此话一出，小青的脸色沉了下去，在夏景之即将下榻时，轻轻在他的耳畔吹了一口气。
这一息不痛不痒，却能让人睡上好些时日，只见小青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好了，我回中药馆拿些草药，顺道看看师哥！”
顾翎刚想与她一道走，便瞧见尖耳小鬼唯唯诺诺缩在角落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算了，我不跟着了，你看见我哥记得联系我！”
——
青蛇回到中药馆，那外厅已经上了锁，内室安安静静，不论里外，均无人烟鬼影，再加之天光暗沉，此间顿时便萧条起来，只有地板上的血迹斑斑驳驳，散发着腥气，令人作呕。
小青在药房里挑挑拣拣，抓了些温和滋补的草药，用中药纸包裹完，以麻绳系好，拎着药再去追那血迹。
这血味她熟悉极了，是萧行烨身上并不流动的死血，冰冷瘆人，连她也怕起来。
还记得她刚来到中药馆时，萧行烨还是一副死人模样，身高不高，体型瘦削，独独那双血色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给她留下了“好看”的印象，只是她刚想靠近，便闻到这位好看的少年身上极重的死气，叫她霎时便明白，这人是个麻烦主，万不能得罪。
妖物哪怕修得妖身，也留有动物敏锐的嗅觉与警惕性，而她的鼻子告诉她，萧行烨绝不是个善茬。
就像此刻，这馆中可谓磅礴的死气，已经叫她浑身发颤。
血液一路滴到了惊蛰居，这是婆婆的屋子。
小青不敢擅闯，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
“婆婆……师哥？”
“扑通——”
“咚！”
“哗啦！”
小青缩着脖子，身体已经压低，作出防御状，看着面前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萧行烨浑身浴血，尖锐的指甲里还留有肉沫，眼眸血红，肤色苍白，眼尾烧起青灰的火光，妥妥一个青鬼样。
萧行烨一张嘴，小青就能看到他齿间的血肉红与白色的碎骨粒，看样子是刚刚吃过东西。
“做什么？”
小青哪见过师哥这副模样，吓得身子瘫软，跪在他面前。
“没没没什么！我我我我我我就来看看！”
“你去我家了？”
“昂……”
“夏景之怎么样？”萧行烨的目光向下移，落在她手上的中药包上。
“没死就行，这两天别过来，把外面清理一下。”
“……好。”
萧行烨话毕，似乎又要关门，被青蛇喊住脚步，“师哥！婆婆是如何同你说夏先生的身体状况的？”
萧行烨动作一僵，“什么意思？”
“他时日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