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阴沉下来，尖耳小鬼总算可以走到夏景之面前，眼神格外坚定，像是北方严冬的寒冰，厚不可凿。
夏景之慢声问：“你跟了我几天了？”
“好几天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们山中小鬼早就忘了名字，不如你给我起个名吧！”
夏景之有些为难，他突然不像他，变得很关照这只小鬼，竟忠告道：“可如果你的家人哪天呼唤你的姓名，引你走轮回，又要如何？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
尖耳小鬼自然没有想过，他在这山中多年，家人若是想引他走轮回，早便引了，又何须等到将来。
“你四肢健全，不是堕胎或者流产，那你的父母一定期待你的降生。”
尖耳小鬼微微颔首，“可是我还要为摩耶报仇，我在世间还有未尽之事，走不了的。”
夏景之声音柔和，鬼使神差之下，他悠悠道：“那等你报了仇，寻到了姓名，我送你走轮回，如何？”
闻言，尖耳小鬼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呼：“你答应我跟着你了！？”
“嗯。”
恍惚间，夏景之仿佛在小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当年也是这样，灰头土脸，幸得奶奶相助，带他进城，供他读书。
尖耳小鬼也需要这样一个机遇，而他愿意成为那个机遇。
“真的吗？好！！夏先生！你现在是住在城山中药馆吗！？”
夏景之面色平常，“嗯，过几日会住到萧行烨家里。”
尖耳小鬼小心翼翼地绕着夏景之转圈，“城山中药馆里住着一位大妖！我们都不敢靠近，等过两日，我去鬼胎哥哥家门口寻你吧！”
“你认识路吗？”
“我认得！鬼胎哥哥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他家里也有一样的味道，可以掩盖鬼气，很特别，所以我记住了！”
看来那香并非巧合，而是用来遮掩鬼身的奇物。
“那……你可知那药馆大妖的原身是什么？”
“不清楚，应是树妖一种，天生地养，我们鬼平日里不会主动接触妖，除非像摩耶那样愿意庇佑我们，不然哪里敢惹。”
妖者，天地灵物也。鬼者，人死所化也。
妖性出于其生地，鬼性生于未亡时，二者平日可谓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唯有如摩耶那般愿以妖身护鬼身，才会有所联系。
可萧行烨一介半死人，又是如何与大妖有隔辈的关系。
夏景之只能想到一个点:萧行烨的生身之母，与这大妖有故。
“我知道了……你到时候去他家找我，在山里注意安全，溜达的时候可以找找你的名字。”
小鬼倏然展颜，好像夏景之给它这只瘪气球充了气，登时便愉悦地惊呼：“我不是流浪鬼了！！”
它高兴地团团转，在夏景之身边蹦蹦跳跳。
一束光钻开云层，直射而下，夏景之立在小鬼身前，阳光落在他的背上，投下一道影子，正巧将小鬼护在其中。
在尖耳小鬼眼中，此刻的夏景之分外耀眼，连发丝都染上光晕，像天使一样——尽管他身处阴间，却在此刻，对人们口口相传的“天使”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对了！哥哥，最近别去城郊的游乐场，有小鬼说，那里最近不对劲，可能有大鬼在。”
……
回到中药馆时，天色已暗。
萧行烨不在，可能有工作；小青做好了晚饭，见夏景之回来，分外殷勤地捧着碗，满口米粒地招呼道：“嫂——夏先生！！”
夏景之无视她的殷勤，闷头进了空心斋。
天气渐凉，更深露重，寒意从各个缝隙钻进卧房，又被被褥隔绝在外。
夏景之穿着一件长袖羊绒睡衣，袖口长及手心，慵懒疏散，发梢许久未修剪，已经可以遮过眉毛。
他阖着眼，眼尾还带着洗漱时未干的水渍，又被他一抬手，抹了净。
“咔嚓……”一声轻响，门外人披着夜色寒露，走入温暖，房中的暖气倏然便从半开的门缝中溜走大半。
“夏先生，听小青说，你今天没吃晚饭？”
夏景之轻描淡写地抬眼，“在外面吃过了。”
他的语气自然，似乎完全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然而紧接着，他问：“萧师弟似乎对我的生活，非常关心。”
萧行烨悻悻一笑，“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夏景之敛下眼眸，十分舒服地向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床褥，像一只窝觉的猫，“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馆？”
“情况好的话，后天。”
“出馆了，回你家吗？”夏景之微微侧过头，聊家常似的，不经意问起。
萧行烨没觉得哪里不对，理所当然地说：“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夏景之无话可说，翻过身，将自己裹进被褥，颇有不想理人的意味。
萧行烨好脾气地帮他拉上窗帘，“最近有点忙，城郊出了点事，殡仪馆人手不够，所以我的调休泡汤了，这两天都忙。”
夏景之的耳朵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正过身，问：“出什么事了？”
萧行烨一脸“我就知道你好奇”的表情，在床边坐下，“你知道城郊那里有个老旧的游乐场吗？”
“听说过。”
“本来呢，那个游乐场早该废弃了，城西还建了个新园，导致老园人流量越发稀少，外地人除非开车路过，否则肯定不知道那里还有个游乐场，结果前两天，有一个旅游团去了那个游乐场，七个人，全死了。”
夏景之面上不显，“老园就算人流量少，也肯定有人去，偶尔有旅行团贪便宜，也有可能，那七个人怎么死的？”
萧行烨一副将鬼故事的模样，压下嗓音，沉沉道：“怪就怪在这儿，老园在周末会延长营业时间，一般是晚上九点，工作人员确定了场地没人之后，才会关门。结果那天晚上闭园后，有个工作人员想起来自己的家门钥匙落在园区了，就回去找，然后就发现旋转木马上坐着七个人，一看才发现，是七具尸体。”
夏景之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支起上半身，靠在头枕上，问：“游乐园一般都有监控吧，警察肯定会调监控。”
萧行烨点点头，“是啊，调监控了，但是旋转木马那边的监控前段时间坏了，警察追踪了那群人的行踪，发现他们离开监控范围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鬼屋，现在这件事被市政府压下来了，免得引起群众恐慌。”
夏景之端详着他，见萧行烨目光灼灼，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于是夏先生本着“成人之美”的心思，开口道：“所以你最近在忙那个游乐场的事？”
“嗯哼！”
“那等我出馆了，你陪我去看看？”
萧行烨计谋得逞，频频点头。
原本他只是忙一些，也并不打算参与这件事的调查——毕竟他一不是警察，二不是道士，没有立场调查，再说万一真如民间传言，是鬼怪干的，他对“同行”行凶也没什么办法。
然而就在他去搬运尸体的时候，意外地在监控室里，闻到了养鬼人的血味。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从小被精血灌养长大，一直到养鬼人失踪，他才第一次离开这个味道。
于是当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与养鬼人有关时，他毅然决然决定调查，那夏景之的眼睛自然无法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