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烨胡乱抹了把脸,醉醺醺地含糊道:“什么克死爸妈?师父你平日里不是这么教我的……”
老师父一把抓住萧行烨的胳膊,“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萧行烨想到夏景之对他坦白的职业,反问老师父:“除阴师?”
“那你知道除阴师平日里要做什么吗?”
萧行烨:“不就是除除阴气,杀杀鬼怪吗?”
老师父恨铁不成钢,“那是不是会惹到阴物,招惹灾祸?你可曾看见过他的眼睛?”
萧行烨想点头,但夜风将酒气略微吹散,倒是让他清醒过来,便摇了摇头。
“听说那双眼睛,本身就是邪物,你应该能看出来,夏先生住的地方,风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的奶奶,很明显是被邪物害死的。”
萧行烨蹙起双眉,“师父,你不是一向告诉我们,要做个唯物主义者吗?”
“唯物归唯物!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那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说你们要做唯物主义者,那是为了让你们这群新来的入殓师不害怕!但是对于灵异,还是要保持尊重,所以那位夏先生,能避则避吧……”
夜灯下,萧行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身侧的机动车道飞过一个个影子,开着车灯,遥遥还能看见车窗里的轮廓,他遽然想起上香那夜,坐在副驾驶的夏景之。
那天夜里,夏景之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左眼靛蓝,右眼金黄,像只异瞳的白猫。
不止眼睛,他的生性又何尝不是?如猫一样藏着秘密,又如猫一样待人傲然。
但萧行烨偏偏喜欢那份神秘与骄傲,明知危险却欲罢不能。
“小萧!你赶紧让你妹妹搬出去!”老师父再次劝道。
萧行烨打了个哈欠,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淡淡“嗯”了一声,脚步加快了一些。
“那师父,我们是明天回去吗?”
老师父实在摸不准他的心思,顺着他的话接:“对,明天回去,以后都不许跟夏景之有来往,这是为你好!”
若是寻常弟子,自然便听了师父的话,但萧行烨不同,他本身非人,自然不怕那些所谓的鬼怪,甚至在得知夏景之双眼是为邪物时,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入了梦,夜晚便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星光斗转之间,朝阳便自东而起,直上云霄,又被厚重的云层挡去光线,落不到大地上。
夏景之今天休息,在网上买了点生活用品和狗粮,便日常出去遛狗。
Seven最喜欢在小区里转悠,有时候夏景之就放了绳,让Seven自由片刻,等玩尽兴了,它便会自觉回到夏景之身边,用毛茸茸的狗头,拱夏景之的小腿,让主人能将牵引绳套上。
今日也是一样,夏景之带他转了一大圈,回到家时,已经晌午。
太阳还是没能冲破云层,看样子也不像是要下雨,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
夏景之并不会事事都往鬼怪方面想,但他走进楼道里时,看到了一面奇怪的镜子。
这是面残镜,镜子边缘的黑色油漆褪色了,露出里面发霉发灰的实木,摆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夏景之很确定,前两天并没有这面镜子,出于职业素养,他上前两步,将那镜子扔到了楼道外的垃圾桶里。
夏景之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示意Seven可以走了。
等回到楼上,他又在角落里看到了一面镜子。
同样是面残镜,油漆掉色更严重,夏景之几乎能看见那上面的灰尘,脏得可怕。
他不由得蹙起眉,看向家门口等着的女鬼。
“那镜子怎么回事?”
女鬼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内,意思是:我一直在屋子里。
“有看到谁过来吗?”
女鬼又摇头。
夏景之暗啧一声,“我刚刚在楼下也看到一面,我怀疑应该还有其他的镜子,你去楼道里找一下。”
女鬼翻了个白眼,虽不乐意,但看在香火的份上,她还是任劳任怨地飘出了门。
天色更沉了,分明是午后,却像是即将入夜,阳光照不穿云层,可怜兮兮地收了光束。
夏景之坐在沙发上,手上握着那根特殊的绳鞭,目光落在窗外的苍穹上,久久没能收回来。
“Seven,有东西要过来了,你去楼下,等我来接你。”
Seven是认路的,听到夏景之这般说,吠叫两声,一跳一跳地出了家门。
夏景之深吸一口气,黑布下的那双眼睛,流露出厌恶与困惑。
如果有朝一日,他还能见到那个人,他很想问他:“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毁了他的眼睛、他的家庭、他的人生……
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一个人,为了虚假的“长生”,去毁了一个又一个人,而今还要招脏东西,誓要将涉案人员杀光,好像只有这样,他做的事情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窗外出现了一抹红影,夏景之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对付不了的厉鬼。
怨气如此之重的厉鬼,只要看见生人,便要索命,那残镜便是引它而来的罪魁祸首。
女鬼还没回来,想必那镜子的数量不少,夏景之端坐在那里,全然没有害怕的模样。
其实死亡从来没那么可怕。
不过是疼一瞬,等闭上眼,那意识便荡然无存,魂魄便离了体,等着家人哭天撼地,为他指条明路,供他上黄泉路,走奈何桥,再饮遍孟婆汤,自然这一世也就走完了。
他夏景之活了二十多年,竟一时想不起一件能让他留在世间的美事,若是以前,他还能为了奶奶活下去,但奶奶已经去了天堂,那这人间,便只剩下Seven与他相依为命了。
他还记得Seven刚刚出生的时候,奶奶把小Seven捧起来,放在他的手掌心,那小东西就在他的掌心里扭动,后来它越长越大,也越发黏人,经常在夏景之的脚边绕圈。
夏景之多希望能够看见它,看着它从小不点狗崽子,变成毛色金黄的大狗。
他的身边没有多少人,一直陪着他的也就是这只金毛,以至于厉鬼将至时,他一心要让Seven先去安全的地方。
如果他能活下来……
如果他还想活下来,或许还能去接它回家。
厉鬼的舌头从一侧打了过来,似乎想要勒住夏景之的脖子。
就在这时,夏景之下意识用鞭子格挡,那舌头便顺势绕住了鞭子,再一用力,就要将鞭子从夏景之手上抽走。
夏景之自然不肯,抬起左脚,踩在那根长舌头上,借力一跃而起,又从电视柜下抽出桃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劈向那血红的长舌头。
厉鬼吃痛,舌头便松了力,夏景之见状,左手的长鞭飞出,绕在厉鬼身上,下一秒,他纵身跳起,那桃木剑就要刺下。
厉鬼一个侧翻,木剑刺了空,那长鞭也被它三两下挣开,红衣下的鬼手倏然伸出,直击夏景之的心脏。
“嘭”得一声巨响,夏景之胸口一痛,整个人砸在茶几上,身体如遭凌迟,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厉鬼咧着嘴,露出血淋淋的牙齿,笑容狰狞,看着面前挣扎不得的食物,垂涎三尺。
就在这时,门外飘进来另一只鬼,模样有些着急,见此情景,不过愣神片刻,便朝着厉鬼飞扑而去。
夏景之喘息片刻,想撑起身体,心脏却一阵疼痛,手臂当即便软了下来。
此刻,女鬼正与厉鬼撕咬,但没过一会儿,便落了下风,因为疼痛而连连惨叫。
夏景之知道,她撑不了多久,此刻,如果自己不作为,那萧行烨的这位女鬼朋友,便要葬身于厉鬼之口了。
“咳咳——”
夏景之爬起来,又踉跄地摔在地上,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取出打火机,将桌上的纸张烧了起来,也顾不得烧伤,将那火纸向厉鬼扔去。
见到火光,厉鬼当即松了口,将女鬼扔到一旁。
她的长发掉落一地,鲜血糊了满脸,狼狈之极,肩膀被咬下了一整块肉,好在她是鬼,也不至于丢了命,只是疼得厉害,身体止不住颤抖。
在厉鬼躲火光时,夏景之已经跑到厨房,两条胳膊拎起一桶油,全部洒在地上。
紧接着,他趁女鬼飘出门,厉鬼朝他扑来的瞬间,将打开的打火机扔在地上。
火光轰然而至,热浪扑面而来,将那厉鬼烧得直惨叫,夏景之捂着心脏,右手撑在门栏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他生活了六七年的屋子,就这样一把火,毁了尽。
这里本就少了人烟,如今热浪席卷了整个厅室,更是将最后一点生活痕迹烧光了。
火光中,厉鬼的身上逐渐爬满火焰,将它烧得残破不堪,最后它什么都抓不住,化为灰烬,彻底没了动静。
木头家具燃烧起来,发出呲呲声,夏景之的双眼中映着这场大火,缄默不语。
吊灯掉了下来,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此后的路,他回不了头了。
这是此刻,夏景之唯一的想法。
这场大火,是与过去的告别,也是与仇人的宣战,同样是一条不归路,走了,便再没回头之岸。
心脏剧痛无比,喘息也有些困难,夏景之捏住楼道里的扶手,最终无力地坐在楼梯上,脑袋耷拉着,像只无家可归的猫。
“汪!”
楼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吠叫。
“汪!汪——”
“夏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