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暗潮湿，但在里头待久了后，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多冷多害怕。

像章子立这样的就更是了，刚开始痛哭流涕，方才被呵斥住时还有点儿心慌，但有人替他开路，一见玉佩被摔坏，眼里溢满欣喜，哪里还有半分害怕和冷。

颤抖都是因为太激动所致。

官凤仪扶起贺艺丽母女俩后，再度坐回太师椅上，元纪萱手持软鞭也走了过来，护在三人身侧，以防又有别的意外发生。

贺自勇原本就做好的豁出去的打算，虽是紧张，但事情都发生了也便没什么好多想的，只是官凤仪笑出声时，他蓦地有些心慌。

证据被毁，她没有丝毫慌乱，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坐回去的动作洒脱自然，根本不急。

他握紧拳头瞄着几人的动作，等着官凤仪的斥责。没错，他认为只会有斥责，他可不是凡无畏，他是堂堂朝廷正三品官员，官凤仪不敢动他。

但往往事与愿违。

官凤仪坐下后，方才面对贺艺丽母女俩的笑意敛了起来，眸光自上而下轻扫脸上欣喜洋溢、还未意识到境况急转直下的章子立，轻声开口。

“章子立凌辱少女，鞭七十七。”

而后头微偏，极轻地瞥了不远处的贺自勇一眼，继续道：“贺自勇掌嘴四十九。”

简短的字句，直接跳过审问判了刑。章子立头上勉强说了个凌辱少女，贺自勇这边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定了掌嘴，极平淡极自然，却带着一股不容商榷的威严。

神女般的脸庞和身形，罗刹般的的手段。

所有人被惊诧住了，贺自勇愣了一瞬，当即不可置信暴起出声：“你怎敢——”

“我是正三品侍郎，由皇上直接统管，你虽贵为皇室公主，却也没有审判朝臣的权力——”

官凤仪低头轻拂裙摆，拍了拍上头根本不存在的灰，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上，微微侧头，目光随着脖颈一起扬起，最后定格在怒容满面的贺自勇脸上，红唇轻启，直接打断他。

“长公主。”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强调道：“本宫是长公主。”

贺自勇一时眉头紧皱，像是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又如何，长公主也是公主，公主就没有干涉朝政处置官员的权力。

但没等他反驳，静默许久的民强忽然上前一步，弓腰双手捧出一块金牌，朗声道：“皇上特赐的长公主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陛下。”

在场的人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贺自勇犹豫一瞬，还是跪了，民强继续道：“长公主乃神女降世，天佑云庆，当今陛下特赐金牌，上至六部尚书，下至百姓平民，有忤逆犯长公主者，严惩不息。”

“长公主持金牌可惩奸佞除宵小，无须上报，就地执法。”

这金牌是从前凡骁义在兵部处处为难元纪萱姐弟，官凤仪替他们出头，也是被贺自勇今日这样的话驳了回来时，皇上特地赐给她的。

官晏清相信官凤仪的判断和决定，既然他们质疑她的权力，那他就让她师出有名，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又他这个父皇兜底呢。

这金牌是货真价实的纯金打造，正面是一个凸起的描边“长”字，背面是栩栩如生展翅高飞的浮雕凤凰。

它的作用简直就跟尚方宝剑一样，甚至比其还要更具有滔天的权力，长公主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号，“长”本就是辈分高地位尊崇的意思。

长公主是位压诸侯王有实权的公主，只是官凤仪从未用过这重身份，时日久了，大家倒是都忘了，只记得她封号云和，不记得长公主也是她的封号。

不过也是，她这般身份，根本无需用这金牌的，只是今日偏偏遇到了贺自勇这般目中无人的狂悖之徒，她依着礼法给他脸面，他却口口声声都是规矩。

那便亲自瞧一瞧试一试，规矩到底是什么吧。

民强举着金牌，没用什么力，含着笑往贺自勇面前送了送，温声问道：“侍郎大人谨慎，眼疾手快，可要也摔一摔这金牌，辩辩真伪，免得疑心。”

地牢本就昏暗，靠着蜡烛照明，民强手中的金牌熠熠闪光，异常晃眼，他只是虚虚捧着，仿佛在说，你直接拿去摔便是，不用抢的。

金牌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凡家知道，但他们向来自傲，本就因为这事吃了瘪，自然不会也不肯多说。

而当年的贺自勇心思都在女儿和官职上，连儿子都不关心，根本没注意过这些，也没打听过，所以现在他才会这般震惊。

双眼瞪得比刚才圆溜不少，嘴唇微张，保持着正在说话而后被打断时的状态，原本愤懑剧烈的呼吸变得很轻，只能见胸腔起伏，像是没了气力。

他脑中飘过一万句不可能，但其实心下已经知道完蛋了，官凤仪不可能故意拿这种事作假。

面对民强的嘲讽，他再没了方才摔玉佩的果断决绝，只一瞬间，整个人就卸了力，垂眸俯身下去，头磕得结结实实，闷声作响，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臣不敢。”

章子立见状惊恐哆嗦起来，贺自勇都低头了，这事没了回旋的余地。那可是七十七鞭子，他长到十六岁，连重话都没被说过两句，那些鞭子下去，人可能都要被打死的。

他趴在地上，也不敢用手垫头了，哐哐磕了下去，哭喊着：“长公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官凤仪不应声，他立马转向朝着贺艺丽母女俩求情：“宋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我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快求求殿下，饶了我吧。”

贺艺丽拥着女儿，宋妙妙看着涕泪俱下的章子立，脑海中浮现出原本不敢回想的那夜的场景。

章子立命小厮压住她的手脚，还有一个人掰扯住她的头，稍有晃动挣扎，拳头和巴掌就会落下来，她被打得面目全非不敢再动弹时，章子立倾身上来……

泪水蓄满眼眶，而后似洪水一般冲堤而出，原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尚书府公子如今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从敷衍糊弄的道歉到声嘶力竭拼尽全力的求饶。

宋妙妙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他只是怕了罢了，但这就足够了。

原以为哪怕是长公主出面，也只能得到一个敷衍的道歉，这事就会从此揭过，无人再会提起，如今的这个结果，是她根本不敢想的解气。

认不认错的已经不重要了，时光不会回溯，她受到的伤害已成既定的事实，比起不走心的歉意和虚伪的原谅，章子立受到严惩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公道。

宋妙妙不再看哭喊的章子立，她将目光移到端坐着的官凤仪身上，神情感激而敬重，下一瞬官凤仪回头，两人视线相交，宋妙妙拭去脸上的泪水，扬起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民强收回金牌，走过来搀着官凤仪起身，而后弓腰目送她们先行离开，等看不到人影，他才直起身来，缓缓回头，神色如常，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肃厉。

“还等什么呢，行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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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这件事就传遍了昌南的大街小巷。

宫中自然更是早早就得知了消息，章芷柔一直候在文德宫，得知弟弟章子立被绑在柱子上打了七十七鞭，血肉模糊不省人事，没了大半条命时，她险些吓晕过去。

贴身宫女掐着虎口才将人弄清醒过来，章芷柔眼泪当即就下来了，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下意识生怕母亲怪罪她没用的担心。

这些年这个弟弟跟着凡无畏胡混，今儿惹到硬茬只能认栽，章芷柔不会也不敢怪到贵妃娘娘头上，毕竟连赶去帮忙刑部侍郎的贺自勇都挨了掌嘴五十。

这事无解。

章芷柔踉跄着起身告辞，临了还不忘强调自己定会信守诺言，凡筱然温声让她保重身体，但人一刚出去她便敛起那副装出来的温情。

虽是对官凤仪大胆的行径咬牙切齿，但这事她又不亏，甚至可以说是稳赚不赔，此事一出，章家和贺自勇更是厌恶上了官凤仪，必会站队凡家。

再说官凤仪虽师出有名，但行事张狂，竟敢处置正三品朝臣，也必会惹出诸多非议和不满，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看她往后如何还敢凭着身份尊贵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凡筱然倚在榻上，哼起了小曲，整个人乐呵得不行，清文抿着唇想了又想，她毕竟是文德宫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可奴婢听说城中百姓对此事一片呼声喝彩，都在称赞长公主惩奸除恶，不畏强权，为民除害。”

章子立跟凡无畏走得近，跟着他做了不少混账事，贺自勇就更是了，仗着哥哥妹妹的权势，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只想着攀龙附凤，判了不少冤假错案。

百姓不敢怒也不敢言，如今二人均被官凤仪惩治，简直大快人心。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官凤仪虽是个公主，但以她如今的声名远扬，储君怕是得得了她的认可才能坐稳呀。

凡筱然闻言不以为意，睨着清文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一群没用的无权无势的蝼蚁而已，他们的称赞有什么用，真当官凤仪是神女降世了？”

“实在可笑”，她自己拿起桌上的扇子扇起了风，轻蔑道：“不过是个公主，待我儿上了位，成了皇帝，动动手指就能将她压到尘埃里去。”

清文只能应是，收起心中的诸多想法，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