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透过青红交加的床帘,照入床上,净澜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红,再一细看,是一件艳得像喜服的红衣,身体还传来一阵酸痛感,已懂人事的净澜立刻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净澜颤抖着手伸向背对她的人影,她多希望此刻是南宫颜宁的背影,希望是昨晚她宿醉之下,是南宫颜宁前脚跟后脚地陪她过夜,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平时要将南宫颜宁拒之门外,她将身旁的男子翻过身来,是一张妖媚似狐的俊脸,净澜觉得整个身子霎时间凉了,血液倒流的恐惧。
尽管心知肚明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净澜还是不信邪,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谁?”
魅庄揉着眼睛醒来,睡眼惺忪,说:“天亮了吗?好娘子,为夫是你的新夫君。”
净澜一脸惊悚。虽然她确实在年幼时,也对着戏文幻想过,她或许能熬到皇帝大赦天下,那样她就来得及在青春年华时出宫,她深知自己命贱如泥,不敢奢望荣华富贵,只想着回归民间,就能靠着做宫女时积攒下的一点积蓄,卑微地嫁给一个凡夫俗子,新郎官或许只是街上杀猪的屠夫,但他的双手孔武有力,他会是她的天,他会给她一场朴素寒酸的婚礼,但至少,那会有一双喜烛、一对浊酒。
净澜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贵命福运了,特别是在成为皇帝妃嫔之后,她更加无法拥有一场婚礼,皇帝的旨意犹如官僚升级,只是平平无奇的宫女升职记,她至今仍然觉得她只是一名尽到本分的宫女罢了,皇帝能给她太多东西,唯独不能有婚礼和妻名。
如今,梦寐以求的婚礼以一种奇怪特殊的方式来到她身边,她忽然被人拉着喝了交杯酒,还忽悠她是狐嫁……有些奇妙的浪漫,让净澜脸色微微发红,但是一想到当下的处境,净澜就由红转白了,白成了一张纸。
净澜狼狈地翻身下床,一把掀开了床帘,将地上的衣物首饰一一捡起,手忙脚乱地穿着衣物,身后传来魅庄懒洋洋地抱怨:“娘子,你掀开床帘,阳光好刺眼啊。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必这么早起来?外边又没人看,不如随为夫回被窝再赖床一会?”
净澜将衣服穿得扭扭歪歪,气得将床上的红衣扔向魅庄,骂道:“登徒子!休要叫我娘子!你我还未拜过堂!”
“娘子,你看你穿歪了领子,莫不是昨晚太过劳累了?过来,让为夫来帮你整理衣饰,为夫手巧,什么女装都扮得过来。”
魅庄说罢,翻身下床,竟是赤裸的男子身躯,玉肤下一身薄肌,风流倜傥的模样,将净澜看得脸红耳赤,目光不知道该转向何处。魅庄将手伸到净澜领口上,为她细细抚平皱褶,又整理头上乱插的金钗,说:“娘子,何必急匆匆地,坏了良辰吉日?此时流华榭想必是没有一个宫人守候的,外面应该有淑贵妃的人在望风,娘子想在室内呆多久都可以。”
“什么?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魅庄整理好了净澜的衣物,转身过去又穿上红衣,这次他换了个穿法,严密的领子和紧束的高腰带让他看起来有了女子的苗条,魅庄慢悠悠地说:“也无甚大事,无非就是为夫色迷心窍,看上了犹如天人下凡的娘子,恰好遇到淑贵妃这等妒妇,不惜秽乱宫闱也要拿到情敌的把柄,内应外合之下,让为夫娶到了娘子这等妙人。”
“你……你毁了我!”
净澜脸色苍白,将手边的枕头扔去,软绵绵的枕头扑到魅庄身上,又滑落在地,魅庄一脸心疼地牵起净澜的手,放到如玉的胸膛上,说道:“打我,尽管打我,让娘子出气。能得到娘子,我死也甘愿,打死我吧,我爱你入骨,你怎样做,我都是喜欢的。”
净澜推开魅庄,跌跌撞撞地朝着外室走去,果然一掀开幕帘,就看见淑贵妃带着掌事姑姑在厅中喝茶,淑贵妃看见她出来,笑意满脸,说:“哟,新娘子总算醒了?一夜冲喜,果真脸色好得很。不枉费本宫早早起来,天色没亮就过来候着,正好看到你们这对淫夫奸妇的苟合样,真是精彩得很,比看戏都刺激。”
“淑贵妃,你扪心自问,我入承乾宫以来,我恪勤不怠、诚奉于你,可曾有半点对不起你?你何至于将事情做绝,不择手段将我赶上绝路?是你在酒里下了药,将我送上外男的床!你好狠的心!”
槿蕊上前一步,扇了净澜一巴掌,骂道:“贱人!认清你的身份!若不是娘娘,你能穿着答应制服过着金风玉露的好日子?你不懂感恩,反而指责娘娘加害于你?”槿蕊嫌恶地抽出手帕擦拭着手掌,似乎是嫌极了净澜的肮脏丑陋,“我看你这些日子像条忠心的狗,本对你还有点怜悯,劝娘娘不要兵行险棋,没想到你内心这么仇恨娘娘,早知你是条恶毒的白眼狼,我就该让娘娘活活打死你!”
净澜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脸,怒斥:“你们做得伤天害理,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本宫好心劝你一句,记住你的出身,你不过是辛者库里屎尿傍身的泥巴种,能有今日已是你八辈子积来的阴德。”白熙和听腻了净澜的说法,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接着说,“本宫也不想做得这么荒唐,是你将本宫逼上了绝路。你天生下贱,戴罪苟活,又天生媚骨,蛊惑君上,你是罪孽缠身业报锁魂,地府阎王必让你死在本宫前头!你死了,都不会是积福善良的本宫死!”
槿蕊上前一步,劝道:“娘娘何必为贱人动肝火?那贱人不过是个被戏子玷污的玩物。戏子是什么东西,梨园里千人骑万人睡的兔儿爷,被这种脏东西睡了,那净澜成了连妓女都不如的畜生!妓女都比她干净着呢!”
“且慢,槿蕊姑姑说话可要三思,在下好歹是戏班的担当,从小就是按着台柱接班人来养的,岂有眠花宿柳的脏病?姑姑万不能这样说,省得日后皇上染上脏病,在座各位都成了弑君谋逆的乱党。”
槿蕊脸白了一度,退后不语。随后,从幕帘中走出来一名红衣女子,一袭红衣胜火,堕马髻戴着牡丹花,花下容貌妩媚,举手投足间满室生香,一派红尘风情。原来魅庄在内室捣鼓这么久,是花时间将自己捣鼓成了女子。魅庄对着一室的人微微一笑,如海棠花开,说:“参见淑贵妃娘娘,奴婢是新来的舞姬,稍后就要出内宫了。”
“……魅庄阁下,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您一笑,叫本宫见到了什么是绝色。幸好阁下并非女子,否则勾引了皇上,叫本宫寝食难安。若不是本宫身为帝妃要恪守妇道,怕是连本宫都要为您倾倒。”
“草民谢淑贵妃娘娘的夸奖。”
“净澜,本宫劝你好自为之,你如今是跟外男私通的戴罪之身,除了流华榭,别的地方就不要走动了,省得惊扰了皇上,让皇上知道你死罪难逃,判你个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就不好了。槿蕊,看完戏了,该回华仪殿了。”
白熙和站起来,扶着槿蕊的手缓缓走出流华榭。直到主仆二人的身影不见,魅庄上前来,到处翻箱倒柜,心疼地说:“你脸上红肿,可是那对恶人主仆欺凌于你?我记得昨晚翻出了几瓶药膏,我找来为你敷脸。”
桌上摆着一碗苦涩漆黑的药汤,净澜看着这碗熟悉的避孕汤,端来喝下,眼泪顺着脸颊滴入汤中,让苦涩味掺杂了咸涩味。
魅庄拿着药膏过来,抬起净澜的脸,用手帕擦了泪水,又蘸起一点药膏往脸上涂去,白色的药膏涂开后透明温润,魅庄在净澜耳旁絮絮叨叨:“我的心肝宝贝,可不要哭了,哭得我心疼,哭掉了药膏,效果就不好了。你今日休息一天,晚上我来陪你可好?”
净澜沉默不语。魅庄给净澜涂了药膏,临走前看了她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流华榭。魅庄如一个妖娆多情的舞姬,在宫道上穿梭,路过的宫人只道是承乾宫寻常招来的新舞姬,感慨过绝色后又低头忙碌,众人不以为奇,魅庄经过化妆顺利回到了戏班梨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