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似是不可置信般地怔了少时，才作色怒声道，“程季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先生？”。
程又直身躯不退，目光不移，口中道，“我眼里全是先生。”。
林昶再是一怔，继而冷笑一声，问，“既若眼中全是我，如何侵逼如此？”。
林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性，一到此时还没将人一脚踹出去。
而程又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一至此时手上仍是分毫不退让，只就语气稍微缓了一缓，“至若先生口不说妄言，阿偿自然会退步放手，不若、”皱眉忖得一忖，又道，“打死都不放！不退！”。
林昶终是忍无可忍地扯了人的后领子，将人揪提起来按在腿上，左右也寻不见任何可做笞具的物件，想了想提手就打，一边打，一边问，“你听不听话？”。
更没想到的是，程又直扭过头道，“你打吧，我不怕，又不疼——”。
口中倒是硬气，只可惜，那张扭曲起来的面孔，以及两道扭结着的眉毛，暴露了他的真实情况。
林昶气得往手上贯注了两份内力，再往人身上打，一直到听不见声息了，再兀自停下手来——
林昶本来以为是将人给打昏过去了，拿住人左边手臂将人一翻，就要扔到榻上让昏着去——
哪知却对上一双尤为可怜的脸孔，他道是怎没了半分声息？原来是自己屏蔽了内息，只在这时候，泪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却还是没有一点声息，无声地憋忍，无声地哭泣——
此景让林昶再又无奈起来，扶额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程又直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儿，仍是再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忖量思考，又再过了会儿，才出口道，“先生若要丢掉阿偿，不用先生打死，阿偿先憋死了自己——”。
林昶气到有些无力，随手抽了人两下，见此子又要再憋气，暗暗一咬牙，问，“你到底要如何？”。
程又直眨眨眼睛，水珠轻缓滑下，口道，“先生明知故问——”。
林昶缓缓松开后齿，半晌低叹了口气，神色无端有些怅然，“我总以为还来得及的，却不想来的这样快——”却又再不往下说了，默然片刻，又看向其人道，“如今的情势，你我二人必得各为其主了。各为其主，总还能保全一个。若不各为其主，一个都保不全。”。
程又直直直道，“保先生。”。
林昶于他的话语听而不闻，只是继续道，“不论是现在的皇帝与太子两党，还是将来的皇帝、太子与福王三党，总得择定一党，而后全心效忠，矢心不二。不若结局只会——”。
程又直自然知道，先生口中福王，是皇帝今冬添的三子，同早先夭折的二子安王，都是宠妃高贵妃所出。不论这其中原由，是子凭母贵，亦或者二子夭亡遗憾，还是同为庶三子的身份，都使得这福王自打一出生，就得到了皇帝最深切分明的关注与宠顾，本来就不得皇帝喜爱的太子，如今更就——
历朝历代无法避免的‘嫡爱’国本之争，如此看来，就只是时日长短了——
而当此时候，皇帝却让他和阿宏都去东宫当差。
程又直想至此处，便就出声打断道，“可我们其实没得选——”。
林昶闻言移目看了身下之人一眼，“是”，半时又道，“那位已经为我们预先选择了党派。”。
程又直眼底稍稍一暗，沉默了半晌，才又抬头问，“先生想阿偿帮着太子争么？就像先生当初为当今圣上争一样？”。
林昶不答反问，“你觉得，太子可争么？”。
这话说的很是隐晦，程又直眼光不禁朝外看了一眼，回的却是一句，“不可争，也得争。”。
“若是不争，皇帝思谋落空，只怕更不好做——”
程又直说着，忽而抬头的时候，就见先生脸上是难得的舒展笑容，看着不由愣得一愣，口中无意识地问，“先生笑什么？”。
林昶闻声那笑容便就一滞，但却没如往常一般收回去，只嗤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的，如今看来，也没那么傻——”。
程又直听着也是一笑，“还不是先生教得好——”。
“少与我溜须拍马！”林昶作色斥道。
程又直也一笑道，“是，阿偿知错——”。
林昶凝眉稍刻，最后说，“既若去东宫难以避免，就即全心辅佐太子，一心为太子计算。至若我这边，你不必考虑。先将眼前这些年岁，安然渡过去再说。”。
程又直颔首应下，“阿偿知道了，先生。”。
林昶看人还在他腿上半坐半躺着，随即在人腿上拍了一巴掌，“还不起来？”。
程又直‘哦’了一声，却又声色犹疑地问，“那先生还丢不丢阿偿了？”。
林昶没好气道，“你是傻的吗？”。
程又直还没傻到这个地步，便就满意地嘿嘿笑了两声，直让林昶翻了两眼。
程又直起身时，本能地伸手抓住林昶衣襟借力，却不想没防踩到了衣摆，一个滑跌，直直摔在了——林昶身上。
程又直虽若清瘦，可也不轻，体重陡然压来，林昶也没防备，便就顺势跌在榻上。
两手惊恐地抓着林昶两边衣襟的程又直随之跌下来，两副身长差不多离的身躯交叠贴靠在一起，嘴唇正落在了林昶左边脸颊，吧唧一口——
林昶也懵住了，半天才将人掀开，腾地起身，乱手擦着脸上沾得泪水，还有——口水，一时气得不轻，绯红着面孔，抬脚将将挣扎起来的人再度踹倒在榻上，口中骂道，“程又直，你放肆！你、你混账！”。
说时，拿了袖里手帕继续用力擦拭——
而程又直忙忙地起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口中一迭声道，“对对对——”。
“对什么对？”
“对对对不起——”程又直的结巴半天才有缓解，“对不起，先生，阿偿不是有意的——”。
林昶总算将脸上擦干净了，“你要是有意的，我给你脑袋砍了，嘴唇也挖了！”。
程又直吓得脸色发白，口中只有一句，“阿偿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