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保尸身不朽,须得日夜倾注内力,极其耗费心神。
但于遥行而言,这都不算什么,只要师父能活过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你为何又改变了想法?决意去毁了赴灵山呢?”
既然他本打算苦等千年,后却又按耐不住。定是有何人亦或何事,让他有些急躁了。
遥行遂抬起头,缓缓开口:“三个月前,是有一个鬼族来找过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亦从未见过他;可他对我的事情,好像万分熟悉。”
三个月前,遥行还是照旧守着这一方山洞,看护着照夜清。
然结界之处突生异变,遥行踏出山洞,只见一男子正企图打碎面前的屏障。
遥行立刻感知到了他身上鬼道之力,紧接着就与那陌生男子交手起来。
“很奇怪,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不禁蹙眉,斟酌着用词,“他体内的鬼道之力,非常紊乱,似是在体内不断自我交锋。”
洛不归闻言看向了水云身,遥行见状摇了摇头:“与他身上的不同,那鬼族体内仿佛有两股不同的鬼道之力,在争夺那具肉身。”
“或许是它们互相制衡的原因,我本应难以抵抗他的功力,但那男子没有发挥出本应具有的水准。”
彼时,遥行与那男子打得难分上下,倒是男子先开口了,满眼戏谑:
“我们是要一直在此处难舍难分,还是省下时间,救你师父?”
遥行从未与其他的鬼族相交,他不理解眼前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男子也依然闭口不答。
“他后来跟我聊了很久,一直在劝诫我,认为我没有必要真的等上一千年,如果出了意外,出了变数又当如何?”
“我该感到莫名的,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如此接近我,规劝我去夺杏果,他必然另有所图。”遥行叹气,无奈道,“可涉及到我师父的事情,我就容易失了理智。”
当时的遥行确有疑虑,但救活师父的心绪却更加迫切。他向男子坦白了自己的顾虑,因为他不愿伤害赴灵山上的生灵,但若是毁山,必然会伤亡无数。
闻言,那男子嗤笑出声:“因此等小事犹豫不决,难成大事;我自有法子。”
后来那男人传授了遥行一到术法,正是半月前,遥行毁山之时。于山下布下的,其效用就是顷刻间能将众生灵吸引到那处。
“他甚至还教习了我如何最大限度的催动鬼道之力,也是经他点拨,我那日才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摧毁山谷。”
这鬼族男子,定非等闲之辈。
然而,他为何要撺掇遥行前去夺取怜心杏果呢?
“方才在山洞外,你曾提过,这怜心杏果如今不在你手中了?见你也未给你师父服下,怎么回事?”洛不归连忙询问。
那夜遥行夺取杏果后,就赶回了山洞准备将其给照夜清服下。
可就在他将杏果放在石壁处,欲先解除看护师父的封印之时,转头的功夫,怜心杏果便不翼而飞了。
石壁上处,还留下了一封信。
遥行打开一看,瞬时愣怔在原地。信中字迹竟与师父的一模一样,语气更是分毫不差。
“师父说,他看见我这么多年的遭遇,万分痛心。他即便醒来,也不是他自己,唯有一具空壳,他不愿让我对着此般种种,黯然神伤。他亦看见了我为夺取杏果所做之事,但他不怪我,只是说要让我努力放下,生死有命,不该多做纠缠。”
遥行自是不信异灵之说,可那时,他读完那封信,只是久久地坐在原地。毁山那一刻,他其实就后悔了。
忽而醒悟般,他觉得这么多年,不论初时是不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的他,也做出了违背初心之事。即便一切能以救活师父为由头,可师父愿意吗?
他又何曾考虑过师父的感受。更何况,师父早就走了。醒来的照夜清,也不过是遥行的一份执念。
“所以我没有想去再追回那颗杏果,也不想去纠结是何人所为。我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像梅英、孙亿那般,为了杏果,不择手段,令无辜之人枉死。”
自然没有灵异事件存在,那封信断然是他人所为,目的也就是为了让遥行放弃追查杏果的行为。
遥行心底自然也清楚,但这些话语也确实点醒了他,让他看清了自己放不下的那份执念。
“是那个鬼族...”付阑怀疑道,那鬼族男子或许就是为了杏果而来,因此撺掇遥行如此。
遥行否认:“不是他。若当时他在山洞之中,我定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看见洛不归眼波流转之态,水云身立刻意识到她定然又是察觉了什么。
洛不归在脑海里不断推理演练着各种可能,确实发现了期间联系。
如今,三十三年前的事情与赴灵山崩裂之事,算是真相大白了。
灾祸的源头正是梅英与孙亿,孙亿已死,然梅英仍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洛不归打算立刻书信予生门,讲述清楚这一切缘由。
遥行却是起身,拦下了她的动作:“让我回去说吧。时隔三十三年,我也该回去了。”他回头看向山洞深处,“我也该带师父回去了,我早该好好安葬他了。”
“生门中人若是不信你的话该怎么办,他们要是二话不说对你刀剑相向呢?”水云身略显担忧。
遥行只是豁达地笑笑:“这些话本早几十年就该说了。拖延至今,本就难以信服。可赴灵山确实因我而毁,我也该为此进行偿还。”
“你向他们解释清楚一切,阐明所有的来龙去脉,心有公道者,自会信你。”洛不归正色而言。
遥行表示了然,他走向山洞深处。洛不归向其余四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在原地,紧接着她自己跟了上去。
“遥公子请留步。”
遥行停下脚步,脸上却毫无疑惑之色,仿佛早有预料,洛不归会单独与他说什么。
“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事到如今,我知无不言。”
洛不归遂上步靠近他,眼神漠然,一字一句道:“临风村的人,都是被你杀的吧。”
遥行低下头去,搭在身旁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声音压抑着从嗓间传来:“是。”
“想来是情绪失控之时,师父亦身陨无以陪伴,又忆起儿时遭受的苦难,一时受怨气所控,所行的冲动之举吧。”
遥行一言未发。
“是,我不否认那些村民对你施以恶念,可也不乏无辜之人,或是幼儿稚子。此等行径,是为骇人,亦可称为煞鬼之行。”
“最初的那几年你是不敢回去,可当你犯下屠村之罪后,便是无法回去了。”
“那封信之所以能让你停下脚步,是因为你早就违背师父曾教习你的一切。你的初心,早就被忘却了。”
“你此番也没有真的打算回到生门坦白一切吧,依然打算逃,对吗?”
听到这话,他却是猛然抬起头,语调决然:“不是的。我没有打算逃。”
他直视洛不归的双眸,眼神中淬着果决与悔恨:“我罪该万死,罪孽深重,我自是知道。可如今梅英还没死,此仇不报,我亦不能亡。等我亲手杀了他,我定会回到生门,以死殉道。”
他缓缓闭上双眼,念及自己做过的错事,声音止不住地颤栗:“我知道,即便是用死,也还不了那么多人的命。什么下场、代价我都愿意接受,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那些亡魂。”
“死了,便是一切皆空,于你是这般,与那些被你亲手杀死的村民亦是。死亡有时也是逃避。若你真的有心偿还,便该用你所学医道,去好好赎罪。于这世间,多救一个人,便能少一分业障。你的死,毫无价值,生,反而能为他人带来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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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刚刚去找遥行说什么啊?”
“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提醒他路上小心。”
洛不归望着搀着照夜清离开的遥行,脑海浮现告别前,她说得最后一段话。
“这事我不会再向旁人提起,但这是你造就的罪孽,自当是永远束缚你的枷锁,你理应背负,理应偿还。梅英,我们自会去找寻他的踪迹,他犯下得罪,我们也定会让其伏诛。无论如何,你都该回生门了,去好好埋葬你的师父吧,亦有人期盼你的归来。”
“那我们现在该去哪?如今遥行已归,这两桩怜心杏果之案已结,只有那梅英,还不知下落。”顾来决挠头发问。
不仅是梅英,还有那神秘的鬼族男子,定然也是不可忽视。
洛不归隐隐感觉二人之间必有联系,梅英自是了解生门之事,亦对遥行熟悉,那鬼族所得知的讯息,或就是从其口中获得。
而不翼而飞的杏果,和那封信,如今想来,也唯有梅英有此心计为之。
若当真如此,那便是半月前,梅英就来到过此处。他渴求杏果数十年,一朝幸得,定然是连忙将其服下。
服下杏果后,他将修为大增,亦不知会伴随产生何种奇状。
也许根本不需要他们主动去寻找梅英,届时,他自会露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