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差,方兆兴计划走访八家客户,平均不到两天一家,陈幸予感觉自己被练成了半个销售。
“如果接下来的四家也全都签单的话,陈经理,你也算出师了啊!”
自诩“天生吃销售这碗饭”的方兆兴,边说边兴奋地拍陈幸予的肩膀。
方兆兴手上的力度稍微有点大,陈幸予半个身子差点被他拍贴到桌子上。她手腕撑着桌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此时的他们,还在修改明天即将展示的提案。
忍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咬牙坚持了半小时之后,陈幸予终于得以从方兆兴手下逃脱,从酒店大堂的角落回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今天明明是和程故舟恢复见面的日子,陈幸予心里空落落的。
她拿起手机,除了看到程故舟发来的问候信息以外,还看到了麦俊宁的未接来电。
迷茫几秒之后,陈幸予暗叫一声“坏了!”她猛然想起,自己答应过麦俊宁,会跟他确认复诊时间!
诈尸般从床上坐起来,陈幸予立刻把电话拨了过去。
听到对方声音干哑的一声“喂”之后,陈幸予又带着打扰对方睡觉的歉意,进行了诚恳的解释。
“没关系,你多关注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好,发现不对劲,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麦俊宁反倒安慰起陈幸予。
陈幸予:“好,谢谢,那就等我回去之后再联系吧。”
麦俊宁追问:“好……有回来的大致时间吗?”
陈幸予沉吟了两声,回答:“没有,领导说,没准。”
……
挂断电话之后,陈幸予心里轻松了一大块,想了好几天的逃脱理由,终于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说出去了。
她如释重负般躺下,给程故舟打电话过去,一秒钟就接通了。
听程故舟说了一句“喂”之后,陈幸予就判断出来,他九成九是喝多了。
他话少到极点,字字慢速懒散,却又透着努力让大脑恢复正常的用力过猛。
“陈幸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陈幸予既心疼又想笑,“程故舟,我都说了一百次了,下周四。”
被酒精拉长的反射弧让程故舟回复得很慢,“陈幸予,你……不会……又跑了吧?”
陈幸予听程故舟语气有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捂嘴偷笑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故舟啊,放心,周四……你就,见到我了。”
程故舟的话已经变成半梦半醒,“好,周四……我们,一起,住……”
陈幸予故意等了一会没出声,安静听程故舟稍显粗重的呼吸声慢慢均匀,想挂断,却没舍得。
抵不过疲乏的困意,她把手机放在耳侧,渐渐入梦。
这晚的梦,和之前的不太一样,陈幸予先梦见了程故舟。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候,上学的路变得非常非常远,远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她听见了教学楼里的上课铃响,想快跑,脚步却像被地面吸住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正当她急到想飞的时候,程故舟骑了一辆自行车,从她身后赶上来,冲她笑着喊:“陈幸予,上来啊我带你!要迟到了,再不走咱老班该罚站了!”
陈幸予顺着程故舟的招呼,纵身一跃,便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握住了车座的边边,没敢碰程故舟干净的白色T恤衫。
可还是没能到学校,程故舟骑车带着她,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飞驰,她歪着身子问程故舟:“程故舟,咱们是不是迟到了?”
逆风好像吃了陈幸予的声音,程故舟似乎没听见,陈幸予只看见他爽朗而笑的侧脸。
陈幸予着急去上课,她终于没忍住,拿捏这着力度,在程故舟的腰间掐了一下。
“哎哎,陈幸予你手……”
程故舟声调越来越高,车把晃晃悠悠,后座也跟着摇摇摆摆。
于是,陈幸予被甩出了老远,直接被摔倒了路边。
她疼得厉害,头晕到起不来。
程故舟扔了车子,疯也似的朝她跑过来,他跪在地上,眼角滑过的不知是泪还是汗,“小星!你没事吧?小星对不起,我抱你上医院!”
陈幸予的眼皮越来越沉,沉到好像刚才想要快跑时,抬不起来的双腿。她眼前的一切,像屏幕被贴了一层红色的滤光片,渐渐红了。
程故舟的眼睛也红了,手上好像还淌着暗红色的血,陈幸予的疼痛感渐渐消失,身体也变得很轻,她像个旁观者,看见自己在程故舟怀里,闭着眼睛。
这时的她,并不好奇自己有没有死,却惊讶于程故舟痛苦自责的样子。
她想上前劝,程故舟你别哭了。
可呼呼吹过的风不是吞了她的声音,而是吞了她整个人。
她被风卷得越来越高,只好展开双臂努力在半空保持平衡,再向下望的时候,她看见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和从车上冲下来的医生,医生们戏剧般地把程故舟和她的“身体”拉开,无声地开远,只留下程故舟一个人,追在后面跑着。
清晨六点的闹铃,把陈幸予拉回现实。睁眼时,她空空望天,望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个感觉。”她自言自语。
陈幸予做梦时,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梦中。每个梦,都好像另一个世界的现实,所有感官甚至更加细致灵敏。
“小星?”
这时的陈幸予,正侧过身子,回忆刚才梦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她以为自己幻听了,耳边却又响起呼唤声:“陈小星?陈幸予?”
陈幸予这才像个听到风吹草动的兔子,倏地从被窝里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陈幸予从枕头旁边拿出手机,原来是和程故舟的通话,一夜没断。
“我在呢。”她回。
“你刚说梦话了,你知道吗?”程故舟问。
陈幸予挣扎着坐起来,心情有些沉重,问道:“是吗?我说什么了?”
程故舟似笑似叹:“你……一直喊我名字,不过听起来,好像哭了,听得我胆战心惊的。”
陈幸予却没再解释,而是露出浅浅的质问:“你确定你酒醒了?昨天喝了多少?”
程故舟老实回答:“两瓶白的,一瓶红的。”
陈幸予没好气地叹了一声,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程故舟却还逗陈幸予说话:“生气了?还是心疼我啊?”
陈幸予手拿牙刷,对着手机恨恨地教训:“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谁敢造次,就说你女朋友不答应!”
三秒钟的沉默之后,程故舟的声音惊喜而亢奋:“陈幸予!你再说一遍!”
陈幸予又拿起手机,说得一字一顿:“我说,就说你女朋友不让你喝酒了!不服来战!”
程故舟的笑,太过畅快,陈幸予连忙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这之后,她说什么也没再和程故舟继续通话,收拾出门,和方兆兴奔赴客户公司。
去的路上,陈幸予和方兆兴偶有几句闲聊,在方兆兴对她进行口头表扬的时候,她不露痕迹地提到了上次展销会和这次出差绩效工资的事情。
方兆兴答应得十分痛快,说月底会为她走特殊激励制度进行绩效结算。
陈幸予趁机问方兆兴:“方总之前出差,也会机动调动各部门之间的人员吗?”
方兆兴嘴角滑出一丝得意,“你以为小公司用人就不做背景调查的吗?你之前的就职情况,我也有个大致了解好吧。”
这回答倒是让陈幸予出乎意料,但她只是干笑了几声,没说话。
“你原上司对你赞赏有加啊!姓沈是吧?还问了问你现在的就职的情况呢!”
“啊,是吗,那谢谢沈总了。”陈幸予心里悄悄爬过一只愧疚虫,笑容干在了脸上。
方兆兴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对陈幸予说:
“这两天,看陈经理你的表现,沈总的确是所言不虚啊,我呢,打算把你转到销售部来,希望这两天,你也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工资肯定是翻倍。”
“沈总,我入职的意向就是品牌营销,没有转职的打算,再说咱们销售部,个个都是能兵强将,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小文案,实在胜任不了。”
陈幸予的直言拒绝,惹得方兆兴脸有些垮,方兆兴却也没有当场发作,只说了句:“那就先把眼前的工作完成,其他的事情,回去慢慢考虑。”
当晚,程故舟给陈幸予打电话,第一句便是:“宝贝小星……”
陈幸予来回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接打断:“打住,肉麻。”
程故舟笑,“小星啊,你要慢慢习惯,把感受表达出来。”
陈幸予:“好,那我先准备准备……”
程故舟故意叹得很大声:“你这丫头,还真是除了跑得快,怎么哪哪都轴得转不动啊!”
陈幸予不满:“好汉不提当年勇,总说可就没意思了啊!”
程故舟到底还是顺着她:“好好好,不说了,说说你今天……怎么样?”
陈幸予想了想,说:“嗯……今天,方兆兴提到了沈言澈。”
程故舟语气低沉了好多:“从你嘴里一下子蹦出来两个男人的名字,你猜我怎么想……”
陈幸予撒娇,“哎呀,聊天嘛……”
程故舟无奈:“只给你三句话的额度,说,怎么了。”
陈幸予嘻嘻嘻地笑,把方兆兴的原话告诉了程故舟之后,她悠悠说了一句,“当时走得潇洒,我在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谢谢他,也算正式做个告别吧。”
程故舟直接告诉陈幸予:“可以,但没必要,你离开的时候,沈言澈就已经接受了。”
陈幸予听出程故舟话里有话,便直接问他:“怎么觉得,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内情,说来听听?”
程故舟没直接回答,而是提议道:“我们在成江租的房子还空着,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去一趟,把东西收拾了,再约沈言澈正式出来见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觉得,阔以。”陈幸予故意说了方言赞成程故舟,心里却还是有些在意他没说明的“内情”。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对程故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没再多问。
出差终于结束,周四下班前,方兆兴脸上带着凯旋的得意,手上拎着一大箱子风干牛肉,回了公司。
陈幸予被连轴转的工作折磨,跟在方兆兴身后,脸上的沧桑明眼可见,她背着笔记本电脑,直接回了营销部。
营销部的安芝芝一脸同情地拍了怕陈幸予的肩膀,刚说了一句“幸予辛苦了”,公司老大安智明就走了进来,直奔陈幸予,笑着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