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完毕，陈幸予走出大老板的办公室，梳理好思绪，调了调呼吸，才继续往碰头会的会议室走。

她缓缓推门而入。此时屋内的各位正愉快地交谈，并没有给她过多的关注，但她依然向年龄最长的汪会长单独鞠了一躬，又微笑和其他人点头问好，最后才坐到了沈言澈的身后。

目光扫过对面的程故舟，他脸上惊喜神色一闪而过，但她面容平静，只是蜻蜓点水地一瞥，目光没有再继续停驻。

沈言澈恰好回头，看了看她。这时现场谈话声渐稀，他正过身子，笑着对程故舟道，“程总，再次向您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本次公益项目的负责人，陈幸予陈经理，她也是我们公司的金牌策划，这次公益活动的具体流程和细节，稍后由她和您对接。”

顺着介绍，陈幸予随即起身，向程故舟微微躬身，谦逊一笑，“您好，程总。”

程故舟似乎轻叹一声，“陈经理的嗓子，是身体不舒服吗？”

陈幸予立刻道，“我没事，小感冒而已。”

程故舟温柔地看着她，却也只回了句：“好，陈经理，接下来几天就辛苦你了。”

幸好对方没有再表示多余的关切和照顾，陈幸予松了口气，也亮着眼睛笑了笑。

散了会的众人各司其责，沈言澈送汪会长回家，程故舟的助理小吕和维盛营销的项目专员对接其他事务，偌大的会议室，只剩陈经理和程故舟。

墙上挂钟滴答，楼下车过鸣笛，一时间都显得过分清晰。

看着对面的男人，陈幸予单刀直入，“程总，关于铖威科技在这次公益活动中的捐赠金额和捐赠方式，您这边都确认了吧？”

“确认过了。”程故舟带着笑回应。

“好，关于参与这次公益活动，铖威想重点达到什么效果呢？是宣传企业形象？提升品牌知名度？还打开成江市场？您可以提出具体的宣传目标，我们会在推广内容上重点呈现。”她又问。

“单纯为了助力公益活动，可以吗？”程故舟又捉弄戏谑般地反问。

陈幸予笑容一僵，但面对客户时的职业微笑还是面具般地紧挂在脸上，“程总，您别开玩笑了，时间紧任务重，还望您明示。”

她伸手指了指墙上的钟，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于是两人之间再无废话，不到八点半，她就和程故舟对接完了主要工作，这也是她今天能坚持到的极限了。

工作结束，陈幸予嘴上说着程总辛苦，手上还不停地收拾着资料和平板电脑。

一切妥当之后，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肩膀微微起伏，在胸口吊了一天的这口气，终究还冲破了虚弱的防线，当着程故舟的面就叹了出去。

程故舟深深望着她，“小星，辛苦你了。”说着，他从西服衣兜里掏出了一颗糖，放在了陈幸予已经合上的平板电脑上。

很久没被叫过“小名”，陈幸予动作忽地一顿。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糖还回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言澈走进来。

陈幸予立刻道，“沈总，我这边和程总的对接工作基本完成了，明后两天的工作内容，也和程总说好了，确定好之后会发给程总的助理。”

沈言澈有些意外，神色也更轻松了些，“好。辛苦程总，时间不早了，公司已经为您和吕助定好了下塌的酒店，我送您上车。”

话一落，沈言澈抬手请程故舟向外走，但是，程故舟没有动。

“这么晚了，不知陈经理怎么回去？看你今天辛苦一天，身体又不太舒服，我让小吕顺带送你。”

他一脸关切地问着陈幸予。

陈幸予礼貌一笑，“不劳烦程总了，我和沈总顺路，他送我。”先拿沈言澈当挡箭牌算了。

沈言澈一听，有些惊喜地低头，敛了敛神色，才从容点头，“对，这么晚了，不好麻烦程总。陈经理待会就跟我一起回去。”

陈幸予被他话语里的歧义弄得哭笑不得，但她还没来得及纠正，程故舟阴沉的眼睛就已经盯上了他，“你说什么？”

沈言澈自知失言，瞬间改口，还是笑道，“我的意思是，我送她回家。”

陈幸予暗自苦笑，干脆亲自送程故舟，幸好电梯里还有个总助小吕，不然又要费一番口舌。

到楼下后，陈幸予一直目送小吕开车，带着程故舟在寒风中消失。

她再回到会议室取东西时，发现沈言澈正坐在里面等她，手上还玩捏着程故舟给她的那颗糖。

“挺快啊，走吧，我送你。”沈言澈一见陈幸予，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招呼她一起出门。

“不用，我叫的车到楼下了，走了。”陈幸予从桌上拿了东西，又从沈言澈手里夺回了糖，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只想一眨眼就回到床上。

沈言澈一怔，“不是说我送你吗？”

陈幸予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笑着摇头，“我改主意了。”

沈言澈追着她，也玩笑道，“那不行，咱们说好的。”

等出了大门，一辆打着双闪的出租车停在门口，他跑去抢先将出租车打发走，回头就冲陈幸予笑嘻嘻地道，“现在你没车了。”

陈幸予盯着沈言澈，在她的怒视中，沈言澈赶紧快步走开去取车。

音乐声响起，豪车驱动，沈言澈坐在驾驶位，有些亢奋地说着：“三年了，你一次都没答应过让我送你。今天我真得好好感谢程总！”

陈幸予懒得接话，把地址输入导航过后，就闭目养神。

沈言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电梯里我爸突然电话找你过去，是什么事啊？”

陈幸予睁眼，却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发了好一会呆，见沈言澈又问了一次，她才悠悠开口：“你爸对我这个辅助他儿子建功立业的老臣，表示了亲切的慰问。”

“还有别的吗？”沈言澈无奈。

“他还说要好好感谢人家程总，”陈幸予说到这，瞥了一眼沈言澈，“并且争取把他转化为维盛营销的大客户。”说完，她又继续闭目小憩。

沈言澈听了，弯起眼睛笑，他比陈幸予小几岁，进公司时被老爸安排，在她手底下当“学徒”。两人一路磨合搭档搞事业，这几年也渐渐有了些默契。沈言澈虽然在外人面前从容谈笑，但他私下轻松的这一面，只有陈幸予时常能看得见。

“你看了这个程总的资料没有？的确是个优质客户。”沈言澈笑着说。

陈幸予当然把程故舟的资料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大到官方媒体上的他荣誉、他的业绩，他的优质企业领导人形象，小到八卦消息中他的低调、他的多金，他的成长经历，他的单身秘闻……所有这些真假虚实，拼凑出来一个眼前的程故舟程总，对于她来说，也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了。

但她实在懒得再提起程故舟，便直接转移话题，主动问起沈言澈：“所以下午你去汇报的时候，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他……当然是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啊，”沈言澈有些不自在地说，“说我一拍脑门拓展的新业务，出了状况一堆人给我擦屁股。”

陈幸予也开起了玩笑，对他幸灾乐祸，“没想到老沈总还是说唱选手，骂得挺押韵嘛！”

沈言澈倒是有些懊恼，“也没有，这些是我总结的，我爸那人，骂人一套一套，脏话都不带重样的！再说，你也觉得我是那样吗？”

公司里，陈幸予虽然嘴上叫沈言澈沈总，但实际上，她才应该算是沈言澈的“小师父”。

看沈言澈不服气，她也叹气道，“沈言澈，这次扶老助老的公益项目，的确是你联系公益组织跑下来的，可前期工作，区政府那边是你爸协调的；医院和敬老院，是你在医院上班的老妈联系的。只是谁也没想到，火居然从张老板儿这烧起来了，至于救火的铖威科技……”

不知不觉又说到了程故舟，陈幸予哈了一声，又恢复到了疲惫原形。

“铖威科技的程总，我爸说，是看了你在微信群发的消息主动联系的。”沈言澈低落地跟着补充了一句。

陈幸予一惊，没能细问，只听沈言澈又郁闷道，“我真的很不争气吗？”

陈幸予有点心软，她思考着措辞安慰他：“你还记得，我问你为什么想要拓展公益业务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

沈言澈回忆着，“我说，把自己的力量变成爱与希望传递出去，是件很酷的事情。”

“那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陈幸予追问。

沈言澈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虽然现在我们力量有限，但有些事，做了就有意义。”

陈幸予笑了，赞许地说：“是啊，既然有意义，那就继续坚持。路虽远，行则将至，我相信你。”

沈言澈莫名地安静下来，只有一支抒情英文歌静静地流泻在车内。

陈幸予看着他的反应，悄然失笑。

过了很久，沈言澈忽然又问，“你会一直跟着我吗? 陈幸予？”

陈幸予坐在后座，此时本在休息，听到了干脆装睡到底，没有回答。一直跟着沈公子？她可不敢答应，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哪里能像二代那样自由？

片刻后，“本次导航结束，期待您下次的旅程。”随着播报，陈幸予说了声谢谢，便下了车。

沈言澈按下车窗，似乎还有话想说，可陈幸予不想再拖延，只希望早点回家，催着他赶紧开走了。

转身，她又走进了早上输液的那间小诊所。

殊不知，还有一双眼睛悄悄地跟随着她，又一场故意的偶遇，正静待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