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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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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伊卡面对着此刻中毒的妮耶,着实有些无奈:“首领偏要在此刻将所有谋划和盘托出?”

妮耶倒也坦然:“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如果这一次是你胜了,与其等日后被你顺着疑点查出什么,不如趁现在说清楚。”

她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还未定,而在争夺金蚕蛊的事上动手脚,其实并不算什么,历代三寨寨主在争夺头寨之位时,都会用尽手段,何况金蚕蛊种本就是妮耶培育出来的。

木伊卡不喜欢用这些手段,不代表他不了解其中的关窍:“你为了对付南海娘子而中毒,是为三寨尽力,此时也已坦诚相告,若你因此毒而折损,金玉蛮又实在年轻,三寨中的事许多都要让老夫来决定。”

妮耶这是一种示诚,也是一种示弱。

木伊卡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就算你的手段达成,也未必会如意。”

妮耶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讶异来:“两只金蚕蛊种?”

木伊卡道:“蛊种毕竟只是蛊种,哪怕是金蚕蛊的蛊种。这万蛊坑中有多少蛊种,它们都越不过圣蛊去。”

妮耶道:“你的青蟾已经与麒麟蛊不相上下?”

似乎是听到他们在说自己,麒麟蛊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

木伊卡也应了它一声,才转回向妮耶道:“我若说,它已经胜过麒麟蛊呢?”

妮耶沉默不语。

木伊卡胜券在握,却没有多少兴奋的意思,他怅然道:“它不该胜过麒麟蛊吗?它本就是青女的子嗣,生来具有烈毒,这是先人为后辈打下根基,就咱们再上一层的台阶。我从它年幼时就喂养药物,这都是我一遍遍试出来的办法,和咱们蛊毒的极端不同,中原人在用药上讲究‘固本培元’,认为增强自身的根基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足够牢固的根底,前途终究有限。”

他在说蛊虫,也不仅仅是在说蛊虫。

“麒麟蛊本就是三圣蛊中生命最长的一种,它不该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的。”

妮耶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是个正常人其实都能理解这点,就像小树要长成大树,第二年的年轮会越过上一年的年轮,就像蛇要蜕皮,蝉要蜕壳,长个子的孩子穿不上幼年时的衣服。

瀑布的流水,永远追不上东去的长河。

但如果道理正确就会被选择,这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争斗了。

妮耶缓缓道:“那你不能成为首领,如果你坚持要走这条路,而我不能活下来,就让金玉蛮成为新的首领,她年纪轻,但也经历了很多。”

“你说我心里只有三寨和权利,可这个位置它本身就是在三寨制度上立起来的,当我成为首领,握着这份权力时,也必然要肩负起它背后的责任。”

她坐在一块山石上,因为刚才的一番变故,身上的衣衫半身都淋了雨,她却并不在乎。

妮耶这一生,除了在首领位置上的筹谋,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她没有情人,没有儿女,也没有朋友。

她很少生气,也不爱笑,就在那二层的小楼上,站在长着花草的窗户前,日复一日。

妮耶就着雨水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继续道:“你想要做一条汇入大河的溪流,为了总有一天抵达大海的夙愿,可当你汇流入大河中时,那些跟不上的水流还滞留在山间,迟早会被烈日晒干。”

“那时候,这条山溪就不复存在了。”

妮耶叹了口气:“在中原的历史中,也曾有异族统治,甚至割据半壁江山,可如今哪里还有匈奴、鲜卑、氐族?我不能抗拒朝廷的改变,但又不能放任涣散的族人像溪流一样流向山外的大河,若是有一天,三寨乃至于整个苗疆都不复存在,我又该怎么面对筚路蓝缕的先祖?”

木伊卡一时默然,他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作为回答妮耶的答案。

他只能叹息。

木伊卡道:“我从未想过要做首领,我已经没多久好活了,青女也快到头了。我养出青蟾,它会在青女离开后守在万蛊坑,它的后代会成为新的三圣蛊蛊种,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和新得留给后人,让他们在我的基础上,再向前走,总有一天,新的蛊王会代替青蟾,后人总会超越前人。”

“也许,也只有后来人才能评价你我今日的作为。”

“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咱们的生平和姓名,不明白为什么道理在这里,我们依旧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他们会尊敬、理解我们,还是嘲笑我们只是两个看不穿的愚人?”

木伊卡敲了敲自己的烟斗,他的烟已经灭了,被雨水淋湿的烟叶点不着,被他倒了出来,换上新的:“但那都是咱们身后的事情了。”

“人生不过数十载,谁能知道百年千年后,是怎样的光景?”

——————

孙七被金玉蛮拉着到了万蛊坑前时,就见妮耶与木伊卡两人对坐着,神情平静得不像是有人中了剧毒,而梅大先生蹲在一旁,仰头看着天。

他来不及问梅大究竟在看什么,就急匆匆上前给妮耶把脉,从药箱里翻出两个瓷瓶来给妮耶服下,不一会儿,妮耶就吐出了一口污血,孙七又给她把了一次脉,表情依旧十分严肃。

三位寨主看着他忙碌,并未插嘴,毕竟他们只是精于蛊毒,对医道的了解远不如孙七。

就在孙七第二次配药时,一直望天的梅大先生终于站了起来,他走到孙七身边,毫不客气地去看他箱子里药物,然后又闻了闻孙七配的药。

孙七解释道:“妮耶寨主中的是混毒,这毒以海外剧毒之物为主,混合了几种奇花异草,在海外叫做‘珊瑚香’,成品无色、但有异香,被装在珊瑚色的瓶子里,是一个海外的岛主所创,因为她喜欢珊瑚,才得名。”

孙七正要说自己解毒的思路,就听梅大先生断然道:“你这些药药性不足,这瓶‘百草折’倒是药性够了,可是不对症。”

梅大先生拿过孙七的药箱道:“虽说人总是要死的,但你要是把她治死了,我的画就没着落了,唉,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孙七乖顺地挪到了一边,看着梅大动作,拿出面对百草老人时的态度,小心翼翼道:“您也没有把握吗?”

梅大先生回道:“如果是在我的梅花草堂,我当然有办法,如果她没有动用内力,靠你这些东西虽然不太对症,但也能用。可眼下她的毒已经进入经脉,以毒攻毒的话,这种新毒也要进入她的经脉中,她又不是什么一流的高手,又没有内力深厚的人替她看护,毒素难免有残留损伤,他们这些玩蛊的,多少都体内积攒了虫蛇之毒,一剂药下去,听天由命吧。”

话是这么说,可梅大先生配药的手极稳,用量上也十分小心,作为当世第一的制毒解毒高手,梅大先生拿起这些自己刚刚分辨出的药物,动作如行云流水,好像这些并不是毒药,而是作画的颜料一般,被他涂抹勾勒成图景。

很快,一份浅褐色的药粉被他用酒化开,递给妮耶。

妮耶从他手里接过成品,一口饮下后,才忽然笑了笑道:“好像我这次唯一做对了的事,就是把梅先生请来。”

天底下,也只有梅大先生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她了。

就在此时,麒麟蛊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叫,木伊卡听到这警示的声音,猛然转身,就见万蛊坑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男女,都是苗民打扮,男子低头看着青女,女子则躲在那男子身后,警惕地盯着麒麟蛊。

男子似乎对麒麟蛊非常感兴趣,他也不畏惧这凶名在外的圣蛊,弯下腰来看它,不知怎么的,青女竟然在他靠近时,往洞内缩了缩,口中发出越发响亮的鼓鸣声,像是个受惊的孩子在大声叫喊,那男子笑了笑,没有再靠近。

那女子见状笑道:“没想成,这麒麟蛊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东西。”

男子道:“它的灵智不低,并非没有面对强敌的勇气,只是在它看来,我就像是一块石头突然变成了人吧。”

说着,他便转向梅大先生的方向道:“我本无意打扰,只是见了先生的手段,心中好奇,一时技痒,想与先生切磋一二。”

梅大先生才不管什么祭礼、禁地、打扰、武功,他兄弟二人一样的性子,只是一个古朴天真,一个狂傲狷介;梅大擅毒、好画,梅二擅医、好酒,虽然自己不懂武功,但就是十个会武功的人拿刀架着他脖子,他该怎样还是怎样。

这会儿哪怕见到麒麟蛊都惧此人三分,梅大也大咧咧道:“你也懂毒?那就过来试试吧。”

男子走到梅大身边,同样看过药箱中的药物,又闻了闻梅大所配解药的余味,赞道:“先生用毒的想法不拘一格,最妙在分寸的掌握上,多一分就会损伤中毒者的经脉,弱一分就会适得其反,治毒不成,反而让妮耶寨主再中一种新毒,恐怕也只有先生敢于拿捏这一线之差。”

梅大听他这样说,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好,你果然是懂行的,换了那些半吊子来,绝看不出我这味解药的精髓所在。”

男子又道:“可惜了,要是再有一味凉毒,克制住毒性相争时沸腾的心血,就能彻底清除余毒,而要是这味药下去,下次再用药,就起不到这么好的作用了,可要再加剧毒性,人体又承受不住,所以这是一味解药,也是味将残毒变成宿疾的毒药。”

梅大揪着自己的胡子,他本是觉得无所谓的,妮耶的毒他已经尽力了,能救回条命已经不容易,可被这男子一说,他又觉得没能尽善尽美,显不出自己的本事。

就像画师自己随意作画时,偶有一处败笔,也可不太计较,但要是来了一位高明的观者指出这处,他就觉得这儿确实碍眼了。

男子道:“用药上,我自认逊先生一筹,但我可以用别的办法祛除残毒。”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展开后,里面是几根插在布包上的金针,梅大眨眨眼道:“你的内力很深?否则光靠金针可祛不动她体内的毒,这毒生于水中,散入经脉,要一口气替她祛毒,损耗可是很大的。”

男子笑道:“就像先生擅长用毒,我最擅长的就是武功,献丑了。”

他捻起一根金针看向妮耶,妮耶作为被讨论的中毒之人,只静坐着,没有抗议这陌生人随便上手的意思。

男子指尖一动,妮耶闷哼一声,金针已经刺入了她身上要穴。

孙七见他下针的穴道险要,吃了一惊,梅大恍然道:“金针截穴,的确是救治经脉的好办法,以你的功力手法,别说是残毒,她就是被废了全身经脉,也能重续。”

说完,梅大兴致勃勃地给妮耶把起了脉,打算通过她的脉象进一步感受每一针落下后,她身上的变化。

男子的功力非凡,当然可以用内力祛毒,但既然是和梅大探讨所学,他没有强求效率,而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一针一针下去。

梅大有时大为赞赏,认为这一针下得正好,有时翻脸大骂,觉得他若不是内力深厚,这一针下去就要伤人。

在男子落下最后一针,割开妮耶手臂上的皮肤,放出毒血后,他才道:“你这套针法也不是普通医者能用的,这份内力和眼力,整个江湖不出一手之数,还要精通医术。”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打量起这人来:“你不会是姓王吧?”

男子闻言失笑:“不,在下姓顾,单名一个绛字,也久闻洛阳公子的声名,可惜缘悭一面。”

梅大听他这么说,便信了:“那也不打紧,你的本事就是你的本事,管他从哪里来的。哎,这南疆虽然草木多,山色好,可气候极端,缺了许多东西,施展不开。你和我回梅花草堂,咱们到了那儿继续!”

说着他就拉着顾绛的衣袖起身,准备现在就走,顾绛还真顺着他的动作站起了身,连带着围观的孙七也急匆匆收拾东西,大有要跟他们一起走的架势。

一旁的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幽幽开口道:“您这会儿解了毒,交了个新朋友,倒把妾身忘到脑后了,这是丢下我,自己走了?”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面对始终紧盯着她不放的麒麟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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