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汹涌,却也温柔。
卡帕顺着那道来接他回家的海水游起来,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尾在天空游动的鱼。
他在空中游动,眼神微微向下一瞥,居然瞧见了茫茫雪地上狰狞的五官……?
紫红色的火焰铺展在雪地上,图案构成了一张扭曲尖叫的狰狞面孔,空洞的眼眶流淌着灰色的泪。
看上去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痛苦的灵魂在呐喊。半个雪原都是燃烧着的火焰,北风卷起冰雪试图吹灭,可惜愈燃愈烈。
卡帕被吓到了,那眼看那狰狞的火舌要舔到他的尾巴,碎冰漂浮的海洋猛然掀起狂涛,巨浪直接席卷烈火。
水与火在冰的国度打架。
这是真的吗?这是正常的吗?
卡帕被至冬海稳稳的接住,就像被母亲搂在怀里千般怜爱万般迁就的幼子,海上的碎冰都叫浪潮卷得沉底。
白鲸从遥远的峡湾赶过来,游到卡帕身下将他托起,好让他趴到背上看。
紫红色火焰组成的狰狞面孔无声的尖叫哭嚎,火舌向着腾空的海浪舔去,蒸腾的水雾叫北风一吹就冻成了细碎的冰碴子,噼里啪啦砸到地上,还以为下了一场大雨。
腾空的海浪得到了海洋源源不断的补给,化为手持长剑的半身巨人,北风组成的白色冰铠覆盖其上。巨人双手握剑,抬手向下刺,正中狰狞面孔的眉心。
这一剑避无可避,紫红色的火焰只有一张似人非人的脸,还没有能从地上坐起的力量,便只能躺在那等待审判的长剑落下。
覆盖冰霜的长剑刺中狰狞的脸,一时间爆发出极其尖锐扭曲的刺耳嚎叫,蛮横的精神攻击凝成实质的音浪朝四周扩散,能够直接从精神层面摧毁脆弱人类的心智。
长剑一寸一寸往下扎深,卡帕几乎能听到那咯吱咯吱的响声。
音浪也袭击到了他这里,不过就像紫红色火焰自带的蛊惑能力那样,完全对他不起作用。可是身下的白鲸被波及到,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哀鸣。
这种饱含恶意的攻击让他感到自身的地位遭受了挑衅,白鲸的痛苦也让他不可容忍。
于是人鱼开始歌唱。
那歌声和呼唤母亲帮助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悠远绵长,似飞鸟在林间的轻啼,像群山间空旷的回声。
人鱼歌唱,请求痛苦的灵魂为我忍耐一二,让我用海潮的声音为你们抚平伤痛,修补灵魂的裂痕。
人鱼歌唱,请勿沉溺于虚妄的幻想,当北风席卷雪花呼啸而来,便是我为你指引回乡的方向。
扭曲燃烧的紫红色火焰在呼啸的风声中化为飞灰,旋转着腾空,掺着雪花覆盖在山峦与雪原之上。冰铠碎裂,海潮褪去,只有那把冰霜长剑仍插在土地上,将底下深渊孕育的、初诞生的妖鬼一剑刺得尖叫,粉碎入侵的幻想。
灵魂遭受重创然后又被治愈的愚人众以及异乡的旅者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冰霜长剑斩断的紫红色花朵藤蔓,看着被一剑刺入地底不敢再犯的深渊淤泥,看着封锁裂隙的冰。
“女皇陛下……”士兵们喃喃,感恩不再爱人的神明仁慈的带来了霜雪。
冰是女皇陛下的神威,这点无可置疑。那歌声来自何处呢?
派蒙捂着头:“刚刚好像听到了有谁在唱歌。”
旅行者的眼里波光流转:“这种高频的声音,只能是他发出来的吧。
对地下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在他看来只是怪物怪样的火焰在尖叫而已的卡帕摸摸脖子,感受到喉咙刺痛,甩甩尾巴,不高兴的沉入海中去了。
白鲸陪伴左右,夸奖他刚刚真是帅气。
卡帕摸摸白鲸眼睛上方的一小块皮肤,你不痛就好。
别的东西,他并不是很在意。
卡帕心里自有一把衡量的尺,虽然一直生活在实验室中导致他对外界和自己的认知不太清晰,但西琳曾认真的告诉他,要他骄傲起来,因为他是海的孩子。
谁对卡帕好,谁要利用卡帕,谁要伤害卡帕,卡帕都清楚的。只是他没能准确判断对应的态度,只能用疼痛和恶意作为评判依据。
让他痛的,有恶意的就是坏的。
让他痛的,没有恶意的需要观察。
不痛的话真的无所谓,就像博士切割了他的一部分尾鳍,但因为不痛,卡帕仍能保持沉默。
这样的对外态度当然是有问题的,卡帕不清楚难道注视着人类来来往往,看遍世间沉浮的至冬海也不知道?
可是海洋也没有办法,因为卡帕接触到的外物太少了,没有足够丰富的对象供他揣摩思考,供他学习参照。他只能学会这种愚钝的方式保护自己。
“又是梦中的歌声吗?”
博士全盛时期的切片Omega看着手下送来的愚人众士兵战后心理诊断报告,发现他们在深渊悲悼面具的精神攻击下莫名的痊愈,只是因为梦中恍惚听到的歌声。
有风吹过梦中的荒野,他们便知道这是引领他们返回真实的使者。
旅行者抱着派蒙坐在Omega营帐内,他们还在这处地下空间观测冰封的深渊物质以及那把冰霜长剑,新的物质或许能够作用于人类对抗深渊的正面战场。Omega不会放过这样好的实验材料,说什么都要敲点冰回去。
精神层面的攻击和本体最近的研究方向重合,Omega需要带实验数据回去交差。
旅行者和派蒙也直面了方才战役里如有实质的精神攻击,以及带着海潮声的歌谣。考虑到那条人鱼疑似老朋友的幼年体,派蒙谨慎的让旅行者回答,自己则不说话。
她很清楚自己一着急就会叽叽喳喳的说出不该说的话,干脆保持沉默了。
旅行者面对切片的问题,也说听到了歌声,多的却什么也没吐出来。Omega哪怕知道他有所隐瞒也不会对他用粗,且不说实力高下问题,女皇可还在宫廷看着呢。
而且精神层面的攻击和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力量,据他所知的上一个可是两个多月前就出逃的某位的切片。
那个切片本体用了制作自己时的技术,并非机械的造物,而是从本体血肉中诞生的,从胚胎极速发育完全的新生命。只有血肉才能承载非人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名为卡帕的出逃切片是Omega的同类。
“等等博士,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请问。”
“寒风森林为什么消失了?”
“寒风森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称呼祂的名字,大家一般用至冬北部大森林来称呼祂。四百多年前,本体的某个切片发现了一种从森林地下开采的矿物具有强大的辐射污染力量,那也是制作邪眼的原材料。于是树木被伐断,矿脉被挖穿,河流被污染。大批的矿石运送到邪眼工厂,上好的原木被蒸汽车压进铁轨呼啸而过。至冬吸着森林的血极速发展,不然你以为至冬为何能在五百年前的大战后迅速恢复国力,甚至提升全民身体素质?”
旅行者顿了顿:“我明白的。但北境那一小片死去的灰白树林,是什么?”
“用人类感性的话来说,那是森林死去的心脏。原本心脏不会死去,只需等待,森林又会回来。但心脏耗尽最后的力量封存内部的空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让心脏用了这份力量……我没有实地考察,不能给你结论。”
这么说吧,本来寒风森林被人类征伐缩成了一小片,也不会再有人类来索取什么。因为那是森林最后的心脏,只要森林心脏的力量没有消失,数不清的日升月落,修生养息后的森林又将用祂磅礴的生命力覆盖雪原,再次占据至冬版图的五分之一。这是至冬自然的规律,用森林的资源供养正在发展的国度,等战争胜利修生养息,森林也能得到发展的空间和扶持。
那一小片树林没有人会去触碰,因为祂太过脆弱,北风日夜呼啸着守卫。因为祂太过脆弱,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人类根本不知道。
其他执行官要带着部下撤离的时候都派人问过旅行者,要不要一起回去至冬宫。但是旅行者摇头拒绝,当博士本体制作的药剂被送来时,营地中伤势最重的精英队伍也获得了治疗。Omega收拾了东西,裹着大衣就跟着旅者走入了风雪中。
他们决定一起去死去的灰白之林看看。
旅行者已经想好了,要是人鱼还在这里,他就可以带着人鱼先回一趟枫丹,总之交给卡吕普迪斯总是没错的。
派蒙近日越发困顿,裹着毛茸茸的斗篷被旅行者抱在怀里,揉揉眼睛:“还有多久哇?”
“很快就到了。”旅行者哄她,“要不要再睡会?”看起来还是没有精神的样子。
“不睡了,我也得打起精神来。”派蒙打着哈欠,“为什么其他人听到歌都精神亢奋,只有我越来越想睡觉?”
切片探出头来:“我给你检查身体看看?”
派蒙瞬间清醒,忙不迭躲在旅行者身后,警惕的瞧着:“不允许!”
灰白的死之林距离愚人众在雪原洞窟的据点并不远,派蒙还记得路,飞在前面晃晃悠悠的领着方向。
灰白的朽木依旧矗立在大地上,保持着生前向上延伸的枝丫,像是竭尽全力向天空呼救的手。北境肆意横行的寒风穿行期间也变得温柔,因为稍稍用力,死去的林木就会被吹成粉末湮灭在风声中。
除了风声和脚步声,林中寂静得仿佛真的是永恒的安宁之所。
博士的切片没走几步就蹲下来,隔着手套扒开厚厚的雪层,看见了那些被掩埋的灰。
“原来如此。”他嘴角向上,扬起笑容,“深渊的马前卒入侵了最后的森林,为了驱逐也为了保护,致使其焚烧殆尽,成为无害的流灰。”
耗尽了最后的泪与力,只为守护雪原上的生灵。
博士轻笑:“真是感人,你觉得呢?”
旅行者沉默不语,为其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