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白君凝正在批奏折,欢伯突然来到她的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白君凝皱着眉训斥道“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是啊,下臣不懂规矩。”欢伯没什么表情“还请陛下责罚。”
白君凝摇了摇头,扶额道“罢了,到底也是朕把你给惯的……说吧,什么事?”
“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白君凝微微睁大眼。
“陛下是没想到这么好查吗?”欢伯难得一笑“让您顾忌了这么多年的事,半月就查出来了。”
“快说。”白君凝催促道。
“不是她。”欢伯只吐出了三个字,却让白君凝莫名的身心一空,整个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可另一种不安的感觉传来“怎么查出来的?”
“几年前的事了,确定不太好查,不过嘛……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那年元太妃与现太后交好,当时皇后失势,那她们最大的对手,便是才嫔…嗯。”
“下臣去找太医院要了当年的记录,上面说,元太妃当年在院子中种了些许断肠草,而当年那位公主甚喜桂花,断肠草和一些桂花长的倒极像。”
“巧了,当年才嫔也甚喜桂花糕,御膳房中下臣去问了当年那个御膳房主厨。,那公主因为马上就要回到楚国,就亲手给才嫔娘娘制桂花糕,平常对这些漠不关心的元太妃也来帮忙制作,您说要是元太妃把这几朵断肠草给掺进桂花糕里,谁看得出来?最后的记录也只会落在那位公主送来的桂花糕上。”
“还有呢,才嫔娘娘生完孩子后身体不佳,又是酷暑天气,必然要多吃西瓜,而陛下当年因蒙古进贡数百只鲜羊,心情大悦,给每宫送去,才嫔娘娘必然也是吃了的。”
“羊肉和西瓜?这两者也……”
“两者确实单吃无毒,可两者若是在一起吃,或是吃过之后再吃,必然大伤元气,所以说……才嫔娘娘也是先帝无意之间害死的。”欢伯说完这一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白君凝铁青的脸色。
“一切可属实?”她问。
“下臣只能查到这儿了,信与否随陛下,下臣告退。”欢伯说完转身就走了。
“倒是陛下。这么多年您却未查,您这是在怕什么呢?”
怕什么?
这句话让她有点恍惚。
她以女子之身成为是,一国之君,是夏国的王,她能怕什么?
少年时分她最不得宠,现在也熬过来了,她能怕什么?
白君凝将奏折随意丢在一旁,又回身突然从窗缝中看见了一人的身影。
那是安沁,是她从楚国挑过来的小女孩儿。
一看到她的眉眼,她就仿佛看见了少年时分,她的她。
安沁坐在树枝上,几个小宫女在下面急着团团转,她有些失神的望着坐在树枝上的安沁,仿佛看见了当年坐在树枝上低着头冲她笑着的段绵绵。
那一瞬间,她想明白了。
她本以为物是人,非事事休,可到最后物是人非的也仅仅只有她一人罢了。
因为母亲的原因,白君凝在宫中并不得重视,平常身边也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太监,也就是王海跟着,她平常最喜欢的便是坐在一棵桂花树下静静的看书,她喜欢阴影的地方,这样就不会被外界所干扰。
直到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树荫下看书,一抬头,突然看到一个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睛女孩儿在望着她,她也望下她后那个女孩儿冲她一笑,来到她身边“你是谁呀?”
“你……你又是谁?”她低下头,不太敢看她。
“段绵绵,是我父皇让我来这儿的。”
对了,父皇是说过楚国要来入职几个皇子,公主,想必这个小女孩儿就是其中之一了。
可她笑的那么天真烂漫,眼中一点儿悲伤也没有,丝毫不像一个被入质的公主。
“我……我是阿宁。”情急之下她编了一个谎言。
“阿宁,阿宁,我喜欢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阿池。”段绵绵仍旧笑着,直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宫女来到了她的身边“公主…使臣找您呢,您赶紧回去吧。”
“哦,知道了。”段绵绵回头就继续冲她笑,拉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我先走了,阿宁,下次我们还在这见面,好不好?”
“好。”她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段绵绵欢呼雀跃的走了。
她慢慢撑开掌心,就看她掌心中央,躺着一颗楚国的软糖。
那个异国的小女孩儿,把光带进她的生命里,她们一起玩耍,一起聊天,一起做诗,她从来没告诉过她她的本名是什么,也从来没告诉过她,她是夏国的公主,她只想当她的阿宁。
那些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光明快乐的日子。
“阿宁!快来,快来!”
“阿宁!阿宁,你看那些鱼真好看。”
“阿宁,你就教教我嘛。”
“阿宁跟你说个事儿。”有一天,她忽然一脸严肃的来找她“我要走了,回到夏国去。”
那个公主被带走了,离开了她,回到她的家去了,她只愿她安好,可随即便出来了,她的母亲中毒的暴毙,而凶手是那位楚国公主的事情。
她没办法相信,也不得不信。
因为母亲的离去,他在宫中更加不受重视,父皇厌恶,姐妹讨厌,虽然被过继给了贵妃,和贵妃也只是装装样子照顾照顾,对她并无一点真心关心。
有人说她就是突然死在宫中,皇上也不会查什么。
她相信。
那些日子就算一个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她。
“哎呦。”白君凝被无力的踹进了草丛里。
“真是不懂事,让她搁这儿躺着吧。”她只能迷迷糊糊听到几声雀跃的声音,整个世界都渐渐离她远去。
她慢慢的爬起来,打开了自己的香囊,从中拿出一颗已经渐渐融化的软糖,那是她临走时给她的,她将那颗糖放进嘴里,发痕的咬碎了。
“姐姐!”
是君研在叫她,她站了起来。
按夏国规矩,她们这一辈儿该女子继承皇位了。长公主白君胧是皇后娘娘所出,皇上最是疼爱,一个“胧”字寄予了对她无限的期望。
既然父皇只喜欢白君胧,那她就事事做的比她更好,更优秀,那年一个在夏国最不受重视的孩子脱颖而出,她是白君凝。
她用几年的时间,就杀进了众位公主夺权的战场中,白君研默默支持着她,而拥有权利,使她白君凝疯狂,当她第一次使用权利处死了当年欺负她的宫女时,她感受到了一阵非比寻常的快乐。
她在众多公主中,脱颖而出,她站在先帝面前,亲手送走了她的父亲,又在夺权中,手上沾满了鲜血,成为了一代女帝。
她又想起了她。
所以她灭了楚国。
她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却处处伤害她,她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敢爱她。
所以她找到了安沁,那个与段绵绵一样,留着柳叶眉,与她眉眼相似的女孩儿。
爱的荒唐,恨的强烈。
所以让这种恨意崩塌时,便也只剩下了荒唐。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罢了。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如果她没有轻信外人的传言,如果她没有折磨她,如果她不是一代女帝,如果……如果本就没有白君凝。
她的阿池会不会更快乐一些?
可没有如果,如果没有白君凝,那阿宁肯定要死在当年了。
所以故事注定要这么走,她们也注定逃不开。
只能看着命运一点点的缠绕,纠缠不休。
天刚蒙蒙亮,秋然刚起床梳好妆,来到主殿,就看到段绵绵一身浅红色长裙,长发披散,坐在了梳妆台前。
“主儿……”秋然赶紧快步走上去“您要梳妆叫奴婢一声就好了,何苦……主儿?”眼前的这一幕令秋然惊呆了。
段绵绵微微侧头,只见她的眼晴上描上了鲜红的眼线,眼阔抹上了淡淡的腮红,红色衣杉半褪,露出香肩与锁骨。
娇,斜倚妆台亸翠翘。
簪花笑,红袖若为招。
“秋然……”段绵绵钭看了她一眼,随后再次将目光投回了镜子之中“好看吗?”
“好看……”秋然有些毛骨悚然,段绵绵今日的气质太不一样了,妩媚,娇柔,以及一线不易查觉的威严,让人不禁颤抖“主儿怎么弄能好看……”
“是吗?”段绵绵淡淡道“我倒觉得你般……不过我们秋然说好看,那定是好看。”
“主儿……您今日……好似有些不一样。”
“有吗?”段绵绵托着腮,目光仍旧落在镜中的自己上。
“感觉主儿好像....成熟了很多?"秋然有些不敢着地,只低着头帮她盘好头发。随后便传来段绵绵的笑声,清脆、灵动,却了些维嫩,多了几分婉转低沉“活在深宫中如果不成熟有城府一点,反倒个小孩一样,估计不知道要连累身边多少人,自已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吧?"
秋然此时正将一个红玉簪子插’进她的发间,听到这话后手重重一颤,簪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宫室中倒显的格外明显,秋然急忙俯身去捡,就听到段绵绵道"秋然...”
秋然一子跪在地下,颤声开口了”主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周.....’
秋然感觉到段绵绵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身上,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正在这时,宫室的门被推开了“主儿,您要的热水…秋然姐姐?”卫兰刚进来,就看到秋然跪在地下,段绵绵的样子也吓了她一个机灵,活脱脱一副妖妃模样,她也腿软跪在了地下。
“你们……”段绵绵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口又是一道声音。
“兰儿,你怎么又惹主生气了?”卫冬一进门来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秋然和卫兰,还有……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段绵绵。
“段……段主儿?”卫冬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也连忙跪在了地下“这次…这次青儿姑娘……都怪奴才,奴才情愿领罚!”
听到“青儿”这两个字,段绵绵的眼底闪过一丝忧伤,随即站了起来“你们都起来。”
段绵绵亲自把热水端了起来,擦掉脸上的妆,无奈道“你们刚才那眼神,和我疯了一样。”段明明再次回头,除了眼角那一点儿红,其他的妆都被擦掉了,可气质仍然未变,一样的周围蔓延着一股冷俊。
“青儿希望我重新面对,我自然不负了她。”她悠悠的开口了“所以那些伤我的人,让我难过,害我国亡我家,处处欺凌本宫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她的声音似乎覆上了一层冰,清冷傲人。
“你们三个,如果不想留在这里想出宫的,本宫会给你们银子放你们出去的。”段绵绵看着他们,放柔了语气。
三人对视野,一齐跪下道“奴不走。”
秋然先说道:“奴婢自潜府时就侍奉您,如今青儿姐姐不在了,奴婢更不能离开。”说着磕了个头“奴婢忠心可见,别无二心,只求一心追随主儿。”
卫兰含着泪说道:“当时在长街,是您救下奴婢和兄长,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奴婢只愿伏侍主儿一人,哪怕只能当干杂活的杂婢也是好的。”
卫冬也点头道“奴才只愿一心追随主儿,为您马首是瞻,别无二心。”
段绵绵的表情复杂,叹了口气,快步走向前,将他们一个个拉起“好。一起走下去吧。”
“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主儿,安沁姑娘来了。”卫冬汇报道。
“快请她进来。”段绵绵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不一会安沁就一蹦一跳的被领了上来,安沁虽然现在对外仍是宫婢的名分,可现在被白君凝护的像个主子一样,一身青衣,眼睛又大又水灵,身后跟了几个婢子“段姐姐!姐姐?”
“怎么了?”段绵绵笑着回应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姐姐今天有点不一样。”安沁摇了摇脑袋笑嘻嘻的坐到段绵绵的身边,段绵绵怜爱的抚摸一下她的顺发,笑道“姐姐哪里不一样了?”
“呢…就是,就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安沁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撒娇道“姐姐!你上次画的画好好看,陛下都裱起来了,对了,姐姐,你和我讲讲你和陛下的事吧。”
段绵绵一怔“想听?”
安沁重重的点了点头“想听!”
“那好吧,”段明明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秋然,你去把卫冬和兰儿叫进来,正好一次说清了。”
等到人都来齐了,段绵绵才开口道“我小时候那也是娇生惯养,百般宠爱,有父皇、母后、兄长、长姐的疼爱,我总认为我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当年楚国打了败仗,我呢,和长姐也就是你们的慎王妃也入夏为质。”
“当时还小哪知道入质什么的呢我,父皇只告诉我,让我好好懂规矩,不要添乱,我当时就想着去玩一次,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六年,六岁时入夏,十二岁才回国,没过四年又回来了。”
“不过在夏国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无聊,因为我遇到了我的阿宁……”
当时那个女孩儿坐在树荫下看书,她神色低,睫毛很长,就像他的宠物黄莺一般被关在笼子里,那么不快乐。
不过她的阿宁不是黄莺,而是一只羽翼未丰满的鹰。
她的眼睛真好看呀,大大的亮亮的,里面仿佛有星辰,还有她。
不管是那一刻还是以后,她都曾幻想过带着她的阿宁逃出这宫墙,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就那样厮守一生,她想带她走,她承认她心疼,她想带她走,她想带她去经历快乐的事,看宫外的世界,她给她一颗糖,给她一份甜,她不在乎她是谁,她只知道她是阿宁,是她六年里唯一的玩伴,亦是她少年时一份隐晦的心动。
离别前夕,两人靠在桂花树下,一言一语的聊着六年的点滴,她趴在阿宁的腿上,仔细的看着那人,数着她眼上的睫毛,想把她刻在自己的心上。
“阿宁!”
“嗯?”
“阿宁,阿宁。”
“嗯,嗯?”
“阿宁……”
我心悦于你。
那是她从未说出口的情思。
临走时阿宁送给了她一包桂花,她则回敬了那首歌。
『卿卿君子心,了了美人吟。与君共度此余生,如何付佳人?曲吟今散,往往独闲,月是明下乐,洁是枝上昏……』
归国后,她打开了那包桂花,只见桂花中躺着一张纸条,她急忙掏出打开。
阿池亲启:
见字如面,谢卿多年相伴,愿如风有信,常与日俱中,岁岁长相见,心中有情不必晓,望君前程如似锦。
谢池,谢卿。
阿宁
当时她又喜又悲,喜是阿宁对她的心意,悲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段绵绵眼神淡漠,将那张纸放在烛台上,看着那张纸被点燃一角掉在地上,很快便被大火燃成了一团灰烬。
“情思有什么用?”秋然听见她说,她的声音温和,但是冷淡“六年情思,最后不还是败给了四年猜忌。”
国家、身边人、亲人……
她的一切都被那个梦中的身影给带走了。
那时她才真正相信,那个会与她分享糖果,会和她靠在一起念诗贬词,会轻轻笑着和她讲笑话的女孩儿再也不在了。
“本就是,最无情是帝王家,也本就是我,不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