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音乐教室。
春早诚忐忑不安地站在窗口眺望远方。
窗沿上摆放着特意准备好的花盆,每次告白之前他都会提前寻找一株足以代表自己心意的植物。
不过多时,传来教室门被拉开的动静。
“实取君,你终于来了。”
春早诚迫不及待地转过身,看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出现在教室中的第二人正是刚升入高中不久的实取由希。带着未曾褪去的青涩,脸上却毫无面对告白时的紧张,他不留情面地直入正题。
“有什么要说的,快点说完吧。”
“我的心意已经全都记录在那封信里了!清冽又纯洁,就像是这株银边翠一样,你只需要一眼就足以净化我萎靡的精神。毫不夸张地说,本人已经完全沉溺在那双翠绿的眼波之中无可自拔。实取君,请接收我的告白!”
说到情深之处,春早诚用力抱起花盆,不由分说准备将其强塞到恋慕之人的怀中。
“来!来吧!千万别害羞,这是我对你爱的凝聚之物,请你收下吧!”
难以推脱,眼瞧着春早诚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子牛劲,竟令他无力抵抗。面对这种堪称自说自话的无赖之举,又想到自己察觉出的端倪,一股无名火袭上实取由希的后脑勺。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挣扎着狠狠踢中胫骨。
看见春早诚抱腿哀嚎的惨状,仅仅依靠残留的理智坚守住底线,实取由希没有把将花盆扔到对方头上的想法转化为实际行动。
“春早前辈,夸耀你在这盆植物上投入多少精力之前,还不如先多花些时间好好检查自己送信的内容吧!”
实取由希将手中的信封和信纸展示出来。
“什、什么?”
“毕竟,信封上和信纸中竟然会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收信人姓名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呢!”
“……这是!”
小腿的疼痛霎那间被震惊掩盖,春早诚的瞳孔控制不住地震颤。
没错,明明在信封上写了“实取由希收”的字样,可在内部信纸的抬头处却是另一个叫做“安井米华子”的名字。
……安井米华子是谁来着。
春早诚:“完蛋了,放错信了、啊!”
慌乱之余说漏嘴的真相,自然一字不落地飘进对方的耳朵中。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比批量复制告白信的时候装错信封更加糟糕,那便是此时此刻,由于一时嘴快而将自己的恶行和失误完全说于对方听见的举动。
“这是因为,因为……哈哈哈,当着暗恋对象的面前还挺不好意思承认的。其实我,国语超级差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经常会把汉字写错呢,诶嘿。”
回应拙劣借口的,是实取由希射出足以杀死人的怒视以及被使尽全身力气举过头顶的大型盆栽。
那种容貌所展露出的无言冷笑,正是与高山积雪之名相称得不行,凛冽又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亲自将其搬运上来的春早诚对花盆的坚固程度有着深切体会。
绝对会死的。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这么取巧的,请原谅我吧!”
大型花盆还是被重重放在地板上,土下座的春早诚吓得浑身发抖。
“不仅玩弄了被告白之人,甚至还辜负了这盆植物,你根本不值得收到任何答复。我会把这种东西贴到告示板上去,你就等着自己卑劣又差劲的行为被昭告于全校吧!”
速战速决。
喘着气的实取由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徒留下敞开的大门和外面围观的其他学生。
春早诚面若死灰。
下一秒,不久前仍斗志昂扬的园艺部部长倒了下去。
“春早——”
“猴子、不、春早君,不要停下来啊!”
“春早又死啦,真是没人性!”
“那个蠢货。”
“异想天开,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准备告白信……”
“这不是活该嘛。”
隔岸观火的同班同学们对于这种愚蠢到家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配合着叽叽喳喳谈论几声便作鸟兽状散去。
只剩下几个狐朋狗友冲上去握紧了他的手,为意识不清的春早诚做着最后的鼓励。
“活下去,阿诚!”
“果然没看错,真不愧是初雪的实取君。辛辣的反应简直和银边翠的有毒汁液带给我的感受如出一辙……”
春早诚只是喃喃自语,恍惚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交代自己的“遗言”。
“千万不要被打倒,阿诚!肯定,肯定会有人答应你的告白的!”
“……可是,已经结束哩。”
“什么?”
“……我的高中生活,和我作为人的体面,都已经结束哩。”
话毕,与死党们交握的手无力垂下。
“阿诚——!”
“至少把珍藏的碟片留给我们啊!”
“还有那几本杂志!杂志别忘了!”
“啊,我想起来。”
推开吐露出真心话的恶友,春早诚坐起身。
“安井米华子,好像是刚加入垒球部的一年级生吧。”
“没错。”
并不是来自身边朋友的附和,而是出现在春早诚背后的女声。
整齐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身材,这场闹剧中的第三名主角在最合适的时刻出现了。
安井米华子左手捏着抬头为“安井米华子”的信封和“实取由希”的信纸,右手攥紧成拳,“这种东西,我可以视作为挑衅没错吧。”
“等等,请给我一个机会狡辩——”
整个楼层都可以听见春早诚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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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恶毒了。
万万没想到经历过前三天如同无波死水的告白之后,趁自己松懈之际会迎来这么个猛烈的精神冲击。
那位名叫上河元纪的二年级学长,撇去针对外貌上的评价(酌情省略一些恶毒的用词),竟然可以用让人寒毛直立的语气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念了总共四五张纸,足足长达半个小时的情诗。
还声称是花了一个礼拜才琢磨出来的杰作。
甚至最后还恬不知耻地试图抱住实取由希的大腿恳求答应下交往的请求。
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实取由希精神萎靡。
每每回想到昨天放学后的情诗便直犯恶心,实取由希忍不住捂嘴干呕,并由衷地感激电击器的发明。
难以衡量,这种吸烟刻肺级别的精神污染相较于直接的暴力行为,到底哪一个更容易在他心中留下永恒的阴影。
“不惜一切做到这种地步,今天也该是时候停止这场无聊的恶作剧吧。”
婉拒了小泉花梨递过来的手帕,实取由希认命似地打开鞋柜。
情理之中的,第五封信出现了。
决赛的放学后时间。
连带着手脚肌肉都变得僵硬起来,安艺礼介紧张得不行。
这不是他第一次告白,却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一个男生告白。
‘虽然选择偏僻的角落就是为了失败后也不会被看见搞得太尴尬……等等,还不一定会被拒绝呢,万一对方接受了该怎么办!?’
安艺礼介开始胡思乱想。
‘说到底我还是喜欢女孩子啊,要是被接受了根本不可能和他交往,岂不是还要再想办法解释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没有时间去妨碍大和?未免也复杂了吧!还有上河元纪当初是怎么说的……糟糕,完全不记得了。他好像从昨天起请了一周的病假,岂不是根本找不到人嘛?’
就在安艺礼介摩挲着脑袋试图想起上河元纪等人的叮嘱,身后已经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按照信中所写,我如约过来了。”
是泉水流淌过石间般温柔又清亮的声音。
安艺礼介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映入视线的是有着端丽容姿的少年。
完全是可以用美少年三个字来形容。
‘意、意外地很好看,真答应下来的话感觉完全不亏啊!’
安艺礼介眼睛一亮,可惜在注意到对方下半身的西装校裤后又很快找回远去的理智。
‘但说到底还是男人啊!不行,男人绝对NG!’
颤颤巍巍地递上告白信。
号称满含心意的内容实际是在网上搜索抄录出来的,其他几人送出去的也是这个路数的产物。
当然上河元纪的除外。
瞒着作战计划中的所有同伴,他在其中投入的心血和情感足以让每一个见到那份纸质真心全貌的人三天三夜都睡不好觉。
神色紧张地接过信封。
半眯双眼打开信纸的瞬间,实取由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面的内容与前三日并无不同,简短又套路的告白文字,其中的敷衍可见一斑。
实取由希打心底里深深感谢着这股敷衍。
光头学长例行公事地说完告白,在得到拒绝答复后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
果然昨天那种地狱似的经历也只是一次不幸的偶然罢了,正常人还是占据学生中的大多数。
实取由希勉强放心下来,随手欲将信纸收起来。
毫无预料,无意的一瞥却留心到细微的奇怪之处。眼看着光线从侧面照射上去后,信纸空白部分残留下来的印记在此刻尽数显露。
这是……只有被垫在其它信纸下写东西时才会同步留下来的无色字痕。
实取由希眯着眼睛确认了一番,终于将持续几天的奇怪告白事件和背后的因果串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