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梧朝向忆看去,当年扑在自己怀里小小的女孩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眉眼生得越发像她的母亲,他不禁眼里带上疼惜。
“你为能够接手你阿翁的位置所做的所有所有,我和你阿翁都看在眼里,我深以为傲。你的胆识、眼见、谋略都不输我所见过的任何王孙公子,你付出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多,才走到这一步。”
“可是……”向梧低头长叹一口气,“你以为若你是个儿郎,圣人能容得下你?好在你是个小娘子,就算真的能接你阿翁的的位置,将来把你许给皇室又或者圣人的身边人,这莫闻阁照样是他的囊中之物。”
向忆拧着眉,像是不能接受自己多年的努力就会被这样轻易的拿走。
“除了我和你阿翁,谁又会真正的把你当做秦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向梧嘴角勾起冷笑,不知道是为谁。
向忆张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可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向梧只撇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太后不是?太后只不过是当年失了公主,把你当做那个小公主罢了。太子不是?太子虽然现在没有这个想法,那他坐上皇位之后呢?他推动你和周景宸联姻,不就是想要借周景宸之手慢慢收回你的权力吗?”
向忆原先的气势瞬间没了一大截,但她还是强撑着自己镇定下来,“阿兄不是这样的人,联姻也是我自愿的。”
向梧失笑,“我当年也是同你信任太子一般信任圣人的。”
对话的最后以向忆近乎仓皇逃走的身影结束,向梧目光深沉地看着向忆离开的方向,用手摩挲着桌上的物件,目光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任述砚看着眼前已经浑身是伤的关淮序,他没有像向梧那样的正人君子,屈打成招是他惯用的手段。这两天他用了不少手段来折磨关淮序,可偏偏这人就像一颗铜豌豆,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无论如何就是不开口。
任述砚疲惫地揉揉头,这两天他虽然没有亲自来过诏狱,但是手下人源源不断送来的消息也听得他厌烦。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手下人的无用,一边含笑地蹲下去,“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你闭口不言成这样?又或者是……威胁?”
关淮序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看着衣冠整洁的任述砚,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断断续续地说:“臣……愧对君父,愧对……天下万民,臣……万死……不能辞罪,唯求一死!”
“唉,子慎啊,你我两家可是世交!若是有人威胁你,或是威胁你的家室,我必然……”任述砚换了一种方法来劝说,语气沉痛,好像真的在为关淮序惋惜。
可却被突然咳嗽起来的关淮序喷了一脸血,劝说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一贯的温和表情也出现一丝裂缝。
“没有人!只我一个,我贪慕权财,倒卖军粮,我该死,我该死!”关淮序近乎癫狂地喊叫着,将囚室中的人都下了一跳。
任述砚忍着厌恶站起来,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拭脸上的血污,一边故作惋惜地开口:“唉,子慎何苦来哉啊?你如此抵死不认,那就只好让你再多受些罪了。”
任述砚从诏狱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将手上已经沾染血污的帕子丢掉,冷着脸对身边跟着的刑部侍郎开口,“怎么回事?君莫不是同安国公一样,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过糊涂了吧?”
刑部侍郎惶恐道:“下官无能,无法为任相分忧。可……可下官真真是用了万般手段,那獠就是不肯开口啊。”
任述砚回想起刚刚才见过的关淮序,确实是比入诏狱之前狼狈不少,说是判若两人都不为过。
他长叹一口气,也不好再斥责些什么,伸出手去似是在整理刑部侍郎的衣服,“审讯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老夫记得,令郎前些日子惹上了官司?”
言罢,任述砚收回搭在刑部侍郎肩上的手,他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动声色擦干净的手,在仆人的侍奉中上了马车。
向忆坐在莫闻阁专门存放卷宗的地方,手边已经放了不少册子,里面全是记录关淮序这一年来言行举止以及踪迹。
将手中未看完的册子放到一边,向忆揉着酸胀的双眼,这两天闷在莫闻阁看卷宗看得她头痛,好在快要看完了。
不过关淮序这一年来也实在是……太无聊了,来来回回就是固定的几个地方,从来没有变过。
向忆还不相信,除了她阿耶谁的生活能无聊成这样?
每日除了去尚书台处理兵部事物,就是进宫和皇帝议事,然后就是回自己府上。除去必要的宫宴,他甚至连任何应酬都不去,向忆依稀记得关淮序从前还挺乐意出去同人应酬的,怎么如今活成这副模样?
“扣扣——”
房门被人敲响,向忆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自己坐僵的身体,“进来吧。”
梦卿轻声走进来附在向忆耳边,“娘子,太子殿下派人来请你去东宫一趟。”
“东宫出什么事了?”向忆下意识反问,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生怕东宫又出事。
“奴不知,但应该是朔州那边又来消息,听说是跑死好几匹快马送来的急报。”梦卿将自己打听到的出来。
向忆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等向忆赶到东宫后,从宫人口中得知向怀被叫去紫宸殿议事,她只好百无聊懒地在东宫等人。
心里焦急地想着朔州的情况,脚下自然也闲不住,来回踱步个不停。
廊下伺候向忆的宫人知道郡主心善,见向忆在等太子来自己手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小声说起闲话来。
“哎,今日怎么是你当值?不应该是和你同屋的丫头吗?”
“你可别说了,那丫头早些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只狗崽子,宝贝得不得了。前几日给死掉了,她正伤心着呢,整日整日掉眼泪,她这般晦气模样怎敢让她来伺候贵人们。”
“呀,是不是那只白白胖胖的小土狗,还得过太子殿下喜欢呢,怎么就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从上个月开始那只狗就不太乐意吃东西,这个月初就连喜欢的东西也不玩了。”
“嗯……我听老人说畜牲就是这样的,知道自己快死了,就开始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玩。”
“可惜了那只狗…… ”
宫人的话还在继续,向忆却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站在原地,瞪大双眼。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关淮序变化如此之大,原来是在为自己断念,他甚至把自己妻儿送回了老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想什么?竟如此入迷?阿兄连着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向怀轻拍了一下愣神的向忆,她像是从梦里被叫醒一般浑身一抖,眼神还带着点迷茫。
向怀被她的样子逗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朔州来报,说是找到军粮了,但是只有表面一层是米,里面全是沙子。”
向怀低头看着自己里的玉笏,“突厥又要打过来了,我们等的起,朔州的将士们不能再等了。圣人下死令,三天后结案。”
向忆短暂的失神,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急切地对向怀说:“快!去诏狱!!”
向怀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向忆往外跑,“发生了何事?如此着急?”
“来不及解释了,阿兄快随我去诏狱!去晚了就真的出事了!”
诏狱里显然是出了大事,狱卒们在来来回回找这什么,向忆随手抓住一个问:“怎么回事?这般慌乱?”
狱卒只见抓住自己的人穿着精贵,便赶忙跪下说:“死……死人啦!有天字号犯人死了!!”
向忆不死心地问:“死的是谁?”
狱卒头上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还有些滑进眼里,但他不敢去擦,“回贵人的话,就是前些日子进来的,叫……关……关……”
“关淮序?!”
“是……是他。”
“怎么可能?!”向忆大喊一声,怒火中烧。
向怀赶紧拦住她,对狱卒亮出自己的腰牌说:“带路。”
狱卒看了一眼牌子更是吓得不敢说话,哆嗦着身子低着脑袋爬起来带路。三人一路上遇到很多来来回回的人,大家都面如死灰,一直到了关淮序的牢房门口向忆才终于死心。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罩住全身,仵作站在一边收拾这手里的东西。
向忆上前两步,掀开白布,看见白布下关淮序铁青的脸。她不甘地闭上眼睛问:“人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仵作规规矩矩地答道:“半个时辰不到,是服毒自尽,这个是在犯人手中发现的装毒的瓶子。”
言罢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到向忆面前,向忆没有接转身对向怀说:“此案关系重大,我会将此事禀明圣上,不可轻易做出决断。”
向怀点点头,“我正有此意,不能就这样草草了解。朔州那边的军粮得凑,京城的案子也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