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泰特勒再次睁开眼是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潮湿发霉的味道混杂着突兀的稻香味让鞅泰特勒瞬间睁大双眼。
然后他心里升腾起了强烈的不甘和怨恨。
他用头支撑着自己跪了起来,看周周围的一切他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嘶吼,他做的一切还是付之东流了。
“吱呀——”
门被推开,周景宸慢步走进来,就看见醒来的鞅泰特勒用他那双漂亮的如同琉璃般的蓝色眼睛怨恨地看着自己。
周景宸慢条斯理地走到太师椅边坐下去,一边整理自己的袖口,一边缓缓开口:“熟悉吗?这个地方。”
鞅泰特勒闭上眼睛,显然是不想看到周景宸。
“看得出来,你很有这方面的头脑,能带着那些个残兵败将把我们的军粮给劫了,”说到这里周景宸忍不住哼笑一声,“确实是有些手段。”
听到这里鞅泰特勒愤怒的情绪更加明显,甚至对着周景宸做出进攻的姿态。周景宸觉得如果把绑在他嘴上的绳子松开,他肯定会扑上来用牙齿撕咬自己的脖子,不过有血性,她也很欣赏。
“但是也止步于此,因为你还是太稚嫩。你甚至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像你的父王、兄长一样。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应该是你某位哥哥故意算计你,所以才给了你这些兵马,让你来做这个危险的事。其实你已经成功了,如果你没有想着把我也一并干掉的话。可惜,可惜。”
周景宸挥挥手让程珂松开鞅泰特勒嘴上的绳子,就听鞅泰特勒用着生疏的晋国话恨恨地说:“要杀要剐,悉听蹲便!”
周景宸看着暴怒的鞅泰特勒平静地开口:“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想想要不报仇。比如......弄死你那位陷害你的哥哥?亦或者你去做那个突厥太子?”
周景宸声音里透着蛊惑,像是诱骗人许下愿望的邪神。
鞅泰特勒仍是怨恨地看着她,“你们晋国人都爱骗人。”
周景宸无所谓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走“看来是谈不成什么了,好好想想吧,毕竟如果你一个人回去了,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可能也是个死。为什么不搏一回呢,万一你真的能成为突厥的新王呢?”
夜晚,屋门再次被推开,原本闭目养神的鞅泰特勒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周戾鸢从怀里拿出火折子打开,见鞅泰特勒睁着双眼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走近说:“你原来醒着,亏我还怕吵到你。”
言罢将提着的食盒放在鞅泰特勒面前,“快吃吧,这是我从自己的吃食里拿给你的。”
鞅泰特勒唇边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故意用突厥语说:“你是来侮辱我的吗?还是故意看我笑话?”
周戾鸢停下动作深深地看一眼鞅泰特勒,竟然也用突厥语说:“不,我是敬重你。所以特意来给你送这些。”
这下轮到鞅泰特勒懵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回神,“我这样看着怎么都像一条失魂落魄的狗,早上来的那个是你的谁?你们长得很像啊。”他的眼神嘲讽地看着自己满身的伤,似乎是在笑自己的无能。
周戾鸢不忍地看向鞅泰特勒身上的伤,“很抱歉,因为你是突厥人,哪怕我心里再敬重你也只能这么对你。早上来的那个人是我的兄长。”
“兄长?看来你们兄弟关系很好啊?还替他道歉。”鞅泰特勒语气不善地说。
“是啊,我是兄长带大的,我们关系自然很好。我知道你也有几个兄长,听说他们都已经上了战场,怎么就给你这样的兵马?”周戾鸢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问。
“呵呵,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兄长,”鞅泰特勒冷笑一声,“我的哥哥们,他们只会想杀了我。”
周戾鸢停下动作,有些尴尬地看着鞅泰特勒,“抱歉,我不知道。”
“这没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噢除了你这个蠢货。他们都是大妃的儿子,偏偏就我一个是奴隶生的贱种,要不是我流着父王的血,还不知道是不是和母亲一起淹死。”鞅泰特勒无所谓地靠在柱子上,好像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看见我这双蓝色的眼睛了吗?这也是我母亲眼睛都颜色,他们都说这是不详,都想把我和母亲一起淹死。”
周戾鸢认真地看着鞅泰特勒的双眼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鞅泰特勒瞟了一眼周戾鸢的表情就烦躁地把头扭到一边,“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讨厌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这会让他想起因为这双眼睛,他在王都被人用看商品的眼神看他的感觉。那时候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人的眼神,但是却记住了被人凝视的感觉。于是他偏执地讨厌被人长时间看着。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周戾鸢有点尴尬,准备让鞅泰特勒自己待一会。
鞅泰特勒看着周戾鸢走远地背影,嗤笑一声,用突厥语小声地说:“妇人之仁的傻子。”
过了两天,等周景宸再来时,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所有靠近地人散发敌意。
周景宸抬脚走进屋,“说说吧,小王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会怎么帮我?”鞅泰特勒单刀直入。
“我不是说过吗?帮你杀掉你设计害你的哥哥。”周景宸站在逆光处,让人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我还想要做突厥下一任的王。”鞅泰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
周景宸眯着眼看他,“你很有野心嘛,真不怕会先死在我的手里?”
“你说得对,反正我回去迟早也是死,不如赌一把,万一我真的能成为突厥下一任王呢?”
“很明智地决定,希望到时候你将刀子捅进你哥哥的身体里时,能像今天一样果决。”周景宸露出笑容。
寿安殿是行宫内专门留给太后居住的寝殿,如今酷暑难耐她老人家大发慈悲免了所有人的请安,一时间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向忆一手拿着书在给太后讲些什么,一手拿着团扇给太后扇风,言语间逗得太后笑声不断。
突然梦卿从偏门急匆匆进来,焦急地朝向忆张望。向忆则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一直等哄着太后睡下了才得空。
回到她住着的偏殿里,向忆假装摆弄着瓶里的花,低声开口:“什么事如此慌忙,差点坏了规矩。”
梦卿赶忙奉上手中的密函,“朔州紧急军情,小娘子过目。”
向忆接过,梦卿立即高声道:“郡主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等所有下人都出去后,向忆打开密函,取出里面的信。信中的内容却让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几乎差点握不住信纸。不敢置信地又看了几遍,才死心。
她颤抖地抓住梦卿,“周景宸出事,太子可知道了?”
“回娘子,太子昨个夜里得到的消息,今早就回了东宫去。”梦卿低声回答。
向忆站起来,“同我去一趟东宫。”
“娘子!可是......王爷让您回王府!”梦卿为难地开口。
向忆停下脚步,艰难地望着皇宫的方向,思虑良久说:“那就先回王府。”
“跪下。”
刚被小厮领着走到老秦王跟前,见看就已至花甲的老人脱掉外袍挽起袖子,手中拿着一根藤条正在等她。
向忆知道自己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干脆什么也没解释直接跪在地上。
“啪——”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向忆还是倒抽一口凉气,这一下就疼得她冷汗直冒。
“本王教过你什么,可还记得?”
“一切……以圣人的安危为主,不可插手朝堂之争。”
“啪——”
“那你如今是在做什么?帮着太子与燕云联系,是生怕太子不会扣上造反的罪名吗? ”
向忆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啪——”
“不回答我是吗?翅膀硬了?我是不是说过叫你少与太子亲近?”
“啪—— ”
......
一连七八鞭下来,向忆已经快支撑不住趴在地上,好在老秦王没忍心继续打下去,收了鞭子坐回椅子上等向忆给自己解释。
过了好一会,向忆终于缓过来,抬起头虚弱地对老秦王说:“阿翁可否......听孙儿......一言。”
“来人,扶郡主坐着。”老秦王沉声开口。
“多谢......阿翁,”向忆坐下后对老秦王虚虚行礼,“阿翁是在先帝在位时便创立了莫闻阁,阿翁与先帝手足情深,立誓为先帝扫清一切障碍。听天下万音,如是莫闻阁。可如今民声哀怨,世族卖官鬻爵、徇私舞弊这样的事比比皆是,阿翁的探子们应该传来不少这样的消息吧?可是圣人呢?为了一时安定,对这些事置之不理,一味纵容世家,才有了如今皇室式微的局面。”
“这如何对得起先帝当年留下的遗愿?这如何对得起我晋国先祖拼死打下的这片江山?可太子不同啊,阿翁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自然是知晓太子德性,更何况太子母族早已没落,又被圣人给杀了个干净,若太子即位就不会成为下一个世家的傀儡!这样对乱象就不会再现!”向忆说到激动处甚至站了起来,神情中满是慷慨激昂。
“那你可曾想过,如今世家门阀解决了,还会有另一些世家门阀起来。如今看不出来,可跟着太子清算世家的人,几十年后就会成为新的世家贵族。”老秦王冷冷地质问。
向忆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其实阿翁,真正的问题永远不在世家,而是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先帝精明强干,压得世家不敢喘气,做事小心翼翼。”
“而太子有先帝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