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乘风起。’
‘假期去兵库玩吗?’少年人突然凑过来脸问他。
灰色短发的少年有些茫然的抬头,似乎有些疑惑的看他。
‘你去凤凰堂,给我求根签子来。’
他的要求很无理取闹,那时候寺岛似乎在笑着问,‘我自己去求?’
‘不然?’少年人的嗓音理直气壮。
幸村这人啊,不信神。不信签运,他这人甚至有些排斥这些。
寺岛没觉得这人是想要他去求的签,但他还是问,“你想要什么签?”
‘那就祝我……’
‘一路乘风起吧。’
但签运签条这些东西,哪是人能规定的。
国二那年的全国大赛举办方在关西,他想要他去看的全国大赛。但幸村说的很委婉,他想要什么东西都很委婉。
国一的时候也是这样。
冷漠又尖锐的少年,浑身写满着疏离,但是全身都在诉说——
管管我吧。
但寺岛没去看,他没去看那场他国二的全国大赛。但是他足以能想象到,这人该有多耀眼。
——我亲手参与塑造过他的人生观。
“难得您没走。”
幸村半阖着眼,轻声问道,他手里被人塞过矿泉水。寺岛向后倚,他托着下巴轻声道,“喝点水。”
“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寺岛弯着眸子看旁边喝水的人,忍不住弯眸问道,少年人的笑意很柔和,很散漫。
幸村没应声。
“幸村,你这人真烦,你该不会是害怕我不和你告别就走吧。”
“我梦到国二了。”幸村将矿泉水瓶盖扭好,幸村看着剩了个瓶底的水,还愣了一会。
“快要天明了,你该回去了。”
寺岛从集装箱上站起来,他把手递到幸村面前,“我送你回去。”
“我打了很长时间的网球。”
幸村没搭寺岛的手,他自己从集装箱上站起来。他没有睡多长时间,幸村看了眼天色,估摸了下时间。也许睡了一个多小时……难为这么短的时间还做了个梦。
“三岁多……快四岁的时候。”
寺岛跟着他的步伐向下走,安静听着他说,他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我父母分离。”幸村握着那瓶矿泉水,安静说道,“他们有一段时间,互相逃避着彼此,我不怎么能看见他们。这样算起来,网球占据我人生的时间,大于所有。”
幸村踩上了从塞弗里德那里拿来的滑板。他这回把手递给了寺岛。
寺岛牵住他的手腕,他们沿着海岸线走。
“在他们相互离开时,我以为网球是我牵连世界的唯一锚点。”
幸村的嗓音很平静,他感受着大洋彼岸的风,看着鱼肚白的天空。然后仔细想着自己这几年的人生经历。“但有一些我无法说出来的原因。”
“我又无比憎恨着网球。”
JR大赛初次想要反抗的少年人,像是被推入现实一样,被迫接受了一场命定的结局。所有的理想主义在他们说要离开的那一刻都化为虚无。
真恨啊。
凭什么……就卡着那个点了呢。
又爱又恨。
两者不能平衡的时候,他只想逃离。
远方的风扬起少年的短发,寺岛依旧牵着他的手腕,走在他前一步的位置,他轻笑道,“后来我出现了。”
“是啊,你出现了。”
国一的第一面,灰色短发的少年就拿着杂志转身问他,‘这是你吗?’
以一种强横,又不讲理的态度。
幸村无法拒绝,他那时候太需要了,太需要一个……除了网球之外,能把他和这个世界牵连的人。
说不清楚是谁挑中了谁。
他们跨过一个转弯,脱离沿海的地方,寺岛平静的接过来幸村的话,“你太有理由了,幸村。
因为我在,你可以堂而皇之的躲避真田。因为我在,你可以在网球部之外,拥有一个相当欺骗自己的理由,在话剧社说要混时长的话。”
寺岛轻声道,“因为幸村婺源的无边无际,你父亲讨厌一切世俗的束缚。可偏偏他就是拥有你这个‘责任’,这个‘责任’像是枷锁一样束缚在你父亲的脖子上。你对网球又爱又恨,他对你又爱又恨。你告诉自己要去理解,因为你正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可是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
所以跑了。
因为不知道怎样去解决,因为不知道怎么平衡。
他们逃离了霓虹。
“对啊。”幸村忍不住笑,很平和的笑,“可是法国巴黎街头的抢劫,乱战。我突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当时寺岛护着他,幸村在后面蹲着时,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想……也挺好的。就这样,就这样把所有的一切——结束于意外。
不用承担任何人的期待,不用担负起任何形式的责任。
当他突然意识自己拥有这种想法时,近乎是恐惧的看着寺岛。
舆论没能打垮的人,被自己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击溃。
他排斥活成幸村婺源。
寺岛牵着幸村,两个人即将步入市区。
灰色短发的少年轻声道,“我花了好大的劲啊,幸村…昭昭那只猫也好,天台庭院也好。”
幸村垂眸想,在那之前就开始了,从学院祭开始。从进入话剧社开始。
寺岛一步步把他往人群里推,然后一步步的,教他‘责任’。
因为作画就是这样的,先塑造骨骼,再去画外形。那是他认定的angel,是他心目中想要去打造的艺术作品。
但是……
寺岛心软了。
寺岛笑,“幸村,我害怕死了。”
“我害怕你真的变成我想要的模样。”
幸村不想要变成幸村婺源,寺岛也不想,寺岛害怕变成他父亲的模样,害怕自己真的和他父亲一样。他父亲一手将他的母亲刻画成最理想的状态。
寺岛有时候看见昭昭,其实也在想,把它弄死好了,把天台庭院的那堆花砸了好了。把他一手塑造的‘责任’去打碎。
可寺岛心太软了。
他只敢跑。
他怕幸村一步步变成他想象中的模样时,寺岛跑了。在国二的全国大赛。
最后也只敢送一束白玫瑰。
说两句祝福平安的话,什么都不敢再多做。
但他忍不住想来看他,想来看…他一步步拉着走出来的小神明。
寺岛不知道。
“有人替你打碎了。”
他们往回走着,再次经过费林德斯街,高耸的建筑,钟楼鸣响,远方的光开始乍亮。
幸村忍不住去笑,寺岛一手塑造出来的‘责任’,他没忍心去做的事。被别人一点点的打碎了,昭昭还是走了,天台庭院重新种植过。
对于国一时期的幸村来说,那时候出现的寺岛啊。
是除了网球,剧情之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幸村上的第一课,就是寺岛交给他的……也是寺岛亲手放手的。
两个人往前走着,一开始寺岛抓着幸村的手腕往前走。后来幸村自己踩着滑板滑。
“你不能走。”幸村轻声说,“我赶不上今天和法国的对决了。”
“半决赛我会争取上场。”
“一濑之,看完我的比赛吧。”
‘假期去兵库玩吗?’
‘你去凤凰堂,给我求支签子来。’
他国二那些隐藏在玩笑话语里压着的话,终于被抬上明面。
寺岛国二不用走的。
幸村会长成任意模样。而不是寺岛害怕的那样,怕他会由自己塑造。
国二的那场全国大赛,本来是幸村想要打破那种无形禁锢的第一步,但是寺岛跑了,丢下束白玫瑰跑了。
那束白玫瑰更像是在说。
——你以后会越来越好。
但那种‘好’,不应该由寺岛来定义。不应该由一个漂泊无定的人定义。
所以只能祝你健康,祝你开心。
国一的那场全国大赛不好,他想让他看见他盛好的一面。然后打造一场两个人理应平等的相交。
看完我的比赛吧。
全国也好,世界也好,就现在,好歹看完我的比赛…
然后再去说我不需要你的话。
两个都太过心软,又太过委婉的人。
“真冷酷啊,小市。”
天光开始盛亮,寺岛抬头看站在他身前的人,忍不住笑。
幸村安静的回眸注视他。
如果你希望我身上抹除掉一切你想要的痕迹。
我们理应从一场平等的相遇开始。
我想打碎那场国一你来围观过的全国大赛,就像你见我的第一面,拿着杂志的封面笑着回头问。
‘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自己遇见了一颗耀眼的明珠,所以毫无顾忌的去接触。后来发现明珠蒙尘,破碎不堪。
“精市,你的队友来了。”
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寺岛弯眸,他神情很平静,幸村脚底踩着滑板,寺岛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将他的小神明推入人群中央。
“部长!”
“幸村……”
立海大的那堆人簇拥过来,寺岛站在不远处,突然弯眸,那双恹恹的眉眼染上笑意。
幸村抬头,他看着站在背光里的人承诺道,“会来看你比赛的。”
‘那天我有比赛,下场连你人影都没抓到。’
‘您倒是辛勤,跑现场来了。’
我有点后悔,寺岛转身离开,因为我也有点后悔。什么时候跑不好……卡在了你最想给我看见你胜利模样的时候跑了。
……
幸村手里还拿着矿泉水瓶,他恍惚的发现,寺岛一直在抓着他,往他们酒店的方向走。
——我送你回去。
他真的有在完整的把他送回酒店。
幸村微愣,他垂头,耳边突然传来青年人带着戏谑的嗓音。
“哇,你爱喝水了诶。”
他们没问他去哪了,也没问为什么早晨从外面回来。寺岛很会卡点,刚好在他们要出发的这个时间点,完整的将幸村送了回来。
幸村垂眸,看手里的矿泉水瓶,里面剩的水很少,突然笑道。
“前辈,我一直不讨厌喝水。”
终尽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