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露出个“总算是来了”的表情,面上也不见得惊惧,只是照常地将手上最后一份工作交付到他应获得的人的手上,随即拎着两袋零食,慢悠悠地往武装侦探社走。
“行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曾经,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横滨,造成了如今的滨海擂钵街,如今的混乱与罪恶的温床。在被羊组织收留的那段时间里,大家都以为,中原中也只不过是那场爆炸的幸存者。
但只有中原中也自己明白,事实远非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羊的伙伴们告诉中原中也,他们在爆炸的中心找到自己,庆幸着他真是好运,能在这种威力的爆炸之中存活下来。
“所以……
我,我们,到底是什么存在,你可以告诉我吗?”
中原中也就这样盯着他看,十分的真诚。
魏尔伦微微偏过头去看他,神色平静。
“实际上,我从未思考过这般景象出现之时,我会如何作答。”
迎着中原中也疑惑的目光,魏尔伦接着说道。
“按照我的观念,你应该立即、迅速、毫不留念地随我离去。
无论是羊,还是武装侦探社,亦或是其他人,都不值得你驻足观望。
因为人类与人之造物间,绝无好好相处的可能性。
只有我们才是同类,只有我才能理解你。”
望见中原中也那照常的神色,现在轮到魏尔伦疑惑了。
“你不会觉得有些害怕吗?”
中原中也无所谓似的摆摆手。
“真要动手你就不会跟我叨叨这么多了是吧?
不如再跟我说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魏尔伦释怀地笑了,真心实意称赞道。
“不愧是中也。”
中原中也很可疑地转移了目光、
“之前,我的想法是,无论如何,先将你带离人群,无论用怎样的方法。
武力值也好,将与你有联系的人都杀死也好,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只要我们能结伴而行,其他的所有都是无意义的东西。”
中原中也:“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魏尔伦瞥了他一眼,倾着头。
“我并没有改变想法。”
中原中也顿时露出一个“真糟糕”的表情。
“只是,有人向我展示了绝对的权能,为了不被黑暗吞噬,所以我才被迫压抑了内心的想法。”
“不然……”魏尔伦面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偏过头,额前的碎发流淌成细细的金,散落在面颊前,点缀着湛蓝的瞳孔与明亮的五官。侧额由金发编成的辫子被一齐扎进低马尾,完美无瑕的侧脸展露出来,似是决绝的焰。
他在微笑,但笑意并未见底,如此,湛蓝化作凝寒,深不见底,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中原中也侧过头去注视他,眸中的警惕逐渐展现出来。
“看见你对普通人类如此在意,怎么我倒是成反派了。”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略显烦躁。
“那你倒是直白点,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呗。
我可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魏尔伦沉默片刻。
“你我都是作为异能力武器而诞生的存在。
我最初的创造是牧神,而你,则是由日本军方异能基地的实验产物。”
“当年,我同搭档秘密潜入日本,在军方的实验基地中,发现了沉睡中的你。”
魏尔伦的眸中显出几分回忆的神色。
“我与搭档起了冲突。”
中原中也:“有关于我的?”
刹那间,诸般思绪涌现。亲友的挂念与呢喃,对峙之时的激烈冲突。
那样猛烈的爆炸,也不知到他……
算了,不去想了。
“法国军方收下了身为牧神造物、异能造物的我,但我心中明白,一切的宽容都是因为我的异能。一切的培养,都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忠于帝国的兵器。
我的搭档想将你交给法国军方。
但我不希望你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
两人隔着漫长的时光相视,于异时的今日重逢,透过霞光与焰色,像是两个灵魂的碰撞,
当然,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拥有灵魂的话。
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你说的,生活,不会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吧?”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顿时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好吗?
同类总归是要与同类在一起的。”
魏尔伦指背搭着下巴,“不过,你似乎不太愿意。”
“真是的,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
魏尔伦的语气带着点不解,疑问也变得轻飘飘的。
但中原中也蓦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可忽视的不和谐感。
于是中原中也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你这家伙,不要随随便便把我也脱离人类的范畴好不好?”
“你觉得你自己是人?”魏尔伦反问道:“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不要跟我扯别的有的没的。”比起理清抽象的概念和逻辑,中原中也更喜欢以力破万法,“你的目的无外乎就是让我相信,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无法信任,对吧。”
“不是吗?”
魏尔伦一字一顿地诘问到,字字珠玑。
“难道那群羊的小孩子,那些武装侦探社的家伙,若是知道了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并非肉身凡胎,而是可以一念间摧毁一切的怪物。
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对待你?
就算你的同伴可以相信,世人也不会容忍一个异类停留在人群之中。
不是吗?”
魏尔伦认真地说着,但中原中也一听见武装侦探社,脑子自己转了个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快俩小时过去,不会没有人去捞一下太宰治吧?
没人捞他的话,这条青花鱼不是就在水里待了快俩小时吗!
许是对方到底没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中原中也于心不忍,步子拐了个弯,先准备去河边捞一下太宰治。
思绪流转之余,他也不禁幻想着,同伴们知道自己身世后的模样。
太宰治这个混蛋肯定是知道的,先把他排除;乱步聪明的很,而且这几天,几乎都跟太宰治鬼混在一起,大概也是知道的;剩下的……织田作或许会应下,随后转头就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芥川估计会双眼发亮,兴致勃勃地找自己比试,然后被织田作揪着外套按回餐桌上。
国木田呢?他的理想之内容得下非人之物吗?
社长呢?他会把自己当做社员,还是好用的工具呢?
羊群的小崽子,估计会怕的不行吧?
中原中也这般想着,莫名其妙就笑了出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或许他们会厌弃自己,或许不会。
魏尔伦没有询问,为什么他的步伐偏离了回侦探社路线,只是并不落后地跟了上来。
“你对他们有信心?”
“有的吧。”中原中也漫无目的地想,“毕竟生活了好久了,这点信任总该有。”
“倘若他们辜负了你呢?”
“好聚好散。”中原中也对他轻笑,“但这不代表我只能跟你走,好吗?总会有人愿意接纳非人的我们吧?”
魏尔伦的声音轻了下来。
“……真的有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但更重要的事,是无论如何,无论那能接纳一切的乐园是否存在,这都没有关系。
“因为我站在这里,我存在于这里,所以我生活于这里。”
“很天真的想法。”魏尔伦给他下了个定义。
这个定义惹得中原中也一阵发笑,开口反驳到:“但你的表现告诉我,是有人愿意接纳你的,对吧?”
魏尔伦垂下眸子。
“……我表现出来了吗?”
“这不是要问你自己吗?”
“那不一样。”魏尔伦狡辩。
“怎么不一样?”中原中也兴致勃勃地提问。
“……普通人与超越者间的隔阂犹如天堑,我的搭档与我同为超越者,自然能跳脱出恐惧的樊篱。
但他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法国军方的任务呢?”
“我说了呀。”中原中也盯着他,嘴角扬起笑意,感觉哪怕是这位神神道道的超越者,也有近似于凡人的一面,“这要你自己观察,自己感受呀。”
对一切的示好存疑,对一切的存在抱有抵抗,将一切的善意推向猜疑的边界。
因为我们是为战斗而生的怪物,自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带来纷争与毁灭,最后,也只能在纷争与毁灭之中死去。
这是命运,不是吗?
魏尔伦偏过头,遮掩住面上的情绪。眼见那河岸愈发清晰,他喃喃自语,像是本就不需要他人的回应。
但身旁之人还是听见了,中原中也的视线转移过来,显得那么缥缈。
“我们是平等的,我们理应平等。所以有些答案,我可以询问你的看法。
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刹那间,混沌的思绪翩飞,而后又落于归处。
中原中也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被放轻,像是不愿惊扰此刻。
然后他张口,声音沙哑,像是带着千年的风。
“若你认为所有纷争皆出自于『你』,那你便是怪物。”
魏尔伦转过来,低下头注视他的双眼,面上带了些许的惊讶。
魏尔伦:“不是因为我们本身?”
中原中也:“并不是。”
“那在你眼中,我们与人类是否有区别呢?”
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思绪,充盈了整个灵魂。
中原中也低声回答。
“你认为『前程』与『未来』的我们,与我们自身是否有区别?
假如没有,那我们同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被囚于实验室的我们,第一次触及阳光,于是我们渴望自由。
离开实验室后,我们试图融入人群,无论人群以何种目光注视着我们,因为我们渴望摆脱枷锁与束缚。
“承受人世冷暖品位喜怒哀乐者,即为人。为生老病死憎爱哭喊愤怒者,亦是人。
今时今日,于此地向我发问的你,与回答的我,同人类有何区别?”
“你的搭档在离你而去之时,你是否感觉到了悲伤呢?”
魏尔伦收回视线,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长,带着点忧伤。
但这一切思绪的凝滞,都在看见那个人影后消失不见。
……
等等……
魏尔伦在心中咬牙切齿:他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