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细雨,迷雾。
距离汉普顿宫宴会,还有,两天。
纸醉金迷,喧嚣声穿透耳膜,水晶彩灯的照耀下,珠光华美,流光溢彩。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混杂着人们或兴奋、或懊恼的喊叫声。一排一排的人像海浪一样,围在赌桌的周遭,拼尽可能向前倾斜着上半身,只为了能够更为接近地看到赌桌上的战况。
或惊叫、或欢呼,那桌上之人无论是放声大笑还是崩溃大哭,都能牵动着同为赌徒的人的心理。
“是否继续跟注?”
威廉咽了口口水,额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呼吸被刻意放缓,但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男人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内心的紧张和焦虑却越发强烈,食指和拇指死死捏着手中的牌面,将纸牌攥出一缕缕的褶皱。
他已经连输十三把了,而这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他把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上了。如果失败,那么他的裤袋里一个子儿都不会有了。
……
不 ! 不会输的 !
他看的清清楚楚,对面那个白毛混蛋 !
威廉的眼睛自以为隐晦地扫向他,明确地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犹豫不决。
! ! !
反、反正都输了这么多了……
威廉一咬牙。
大不了,自己再回去给别人当沙包……
不,自己决不能再回去。再也回不去了。
威廉两手一推,把仅有的筹码拨了个七零八落。
“全压!”
一定要赢啊 !
“啊。”
果戈里这下是真心实意地感觉有些惊讶了。
威廉此人,无业游民,父母早年间都已丧生,只剩他和妹妹生活在一起。在以前,生活来源大多来自于角斗场和拳击场,身经百战,身手矫捷,甚至能靠身体本能击败一般的异能力者。
但他不靠贵族的赏金生活,只拿自己赢的钱。
打拳,然后拿钱。
拿命换钱,拿钱续命。
但在两周前,他的妹妹遭受侮辱,被逼迫致死。凶手跟钟塔侍从有关系,是上面罩着的人,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和人家抗争嘛……
对,是这样,没错。
不过还好,凶手方给了威廉一笔不小的赔偿金,足够他胡吃海喝过一辈子。
不过,真的还好吗?
和解的当晚,威廉回到廉租房里,看着被摆在桌子上的钱,是他打一辈子拳都赚不到的。
那群官老爷随手签了个字,就划给他了。
哈哈……
那天开始,威廉离开了一直待着的地下拳场,低着脑袋,整日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睡。短短一周啊,他就厌倦了自己以前一直向往的日子。
——那个停留在梦里的,不用拿命去拼,身上不会有反反复复开裂的伤口,一觉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肉。
活着没了意思,就开始去玩牌,进了赌场,一待就是一整天。
所以,这人的行迹很好,当然也就方便了果戈里。
眼睛上的疤贯穿眼中,小丑站起身,优雅地向对手行了一礼,与周遭嘈杂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哦,亲爱的先生,您真是做了一个,有够愚蠢的决定。”
果戈里是必须要赢的,在这个节点,他的作用就是将这人逼上绝路。
围观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哄笑。
“哈哈哈哈!这个**(英式脏话)**的**(英式脏话)**,还没死心呢 ! ”
嘲讽。
“趁早滚下去 ! ! 垃圾就别占座了 !”
挖苦。
“这**(英式粗口)**的把自己妹妹的赔偿金都输干净了 ! 哈哈哈哈好,蠢货 ! ”
不可忍受。
“你个**(英式粗口)**的在这叫什么呢 !啊? !”
但双拳抵不过四手,更何况是周遭的一群人都被波及到了,最后的结果,就是被起哄的围观群众和安保人员扔出了云顶赌场。
像尸体一样缩在地上,被狠狠踹了两脚,就着衣襟前的污渍,慢悠悠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在月光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四肢都被伦敦的冷风吹得僵硬,像是在掉冰碴,威廉一个踉跄,倒在了墙角,就像是一直以来蜷缩在墙角和敞篷下的流浪汉一样。
“呀呀——看看这是谁呀~~~”
威廉挣扎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怎么,赢了钱,还要来炫耀吗?”
一张扑克被扔到威廉的面前。
“什么?”
威廉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果戈里。
“什么……意思。”
一张三?
果戈里微微一笑,随后像是变戏法一样,指尖压着的扑克牌一片一片地降落。
那一瞬间,怒火覆盖了威廉的全部思考。
“你,你想说什么?
还有 !你的牌是哪里来的?!
是不是赌桌上顺的 ! !
你……你跟我回去 ! 你出老千 !
你个混账 ! **(英式粗口)**的**(英式粗口)** !
耀武扬威吗?向我炫耀你的异能吗? ! ”
威廉爬着去够果戈里的披风,还没靠近,就被对方一脚踹开,后背狠狠撞上了水泥墙。
蜷缩着的人影躺了半天,没一点动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但人的生命有的时候确实很顽强。
“哈,咳……咳咳 ! 哈哈哈……
搞什么啊……”
“阿拉——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呢~
但仔细想想,你的悲剧真的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NoNoNo~
赌场是你自己进的,输了仍不停手是你渴望能大赚一笔,All in是你在孤注一掷。”
果戈里站在他身边,身体靠在墙上。
“嗯嗯嗯,这么看来,你恨我做什么呢?”
威廉:“你,和别的,把我当笑话的异能力者,拿钱封我口的政客,你们都该死……”
“嗯嗯。
不过很可惜,你一个都报复不了呢。
哦,不对。
还有一个选择哦。”
果戈里笑眯眯地说出一个地点。
“那个害死你妹妹的家伙,这两晚似乎都混在这呢。”
良久的沉默,再迟钝的末路人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我有这么大价值吗?
值得你们下这么个套。”
果戈里拒绝回答。
“啊……
我只负责到这里,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哦——”
果戈里像是已经落幕的演员,向着空无一物的观众台鞠了一躬。
“这是独属于小丑的落幕 !”
今晚。
夜已深。
钟声敲响了零点的过场。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不算大,但无孔不入,惹人心烦。
寂静的夜晚,高跟鞋的脆响传到了威廉的耳朵里。
“……怎么,又来一个?”
来者这才仿佛注意到他一眼,冷声开口。
“我只是受邀来到这里,至于会遇见谁,需要做什么,一概不知。”
……
“喂,
问你个问题。”
——假如你一无所有,钱、亲人、尊严,都被那该死的异能力者夺去了。
而现在,那群害你的人在狗咬狗,想利用你去对付另外一方,你会怎么做?
女人靠的近了些,蹲下身子。
“这似乎很重要,真的要我决定吗?”
“别废话,问你就说。”
“能杀一个是一个,无论是不是利用。”
女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稀疏平常,就只是这样而已。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有这个机会,不是吗?”
威廉定定看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走了。
夜晚,在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下,在狂躁而无声的角落中。
鲜血在绽放。
————
“喂,有什么事吗?”
“喂喂……”
电话另一头的通讯似乎不太稳定,对面的声音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弗吉尼亚,我们已经决定出境了,你现在在哪?”
——弗吉尼亚·伍尔芙。
弗吉尼亚踹开地上的小石头,声音柔和。
“我还有事情要做。”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两月前的那次挑衅,政府明面上宽容大度,但暗地里还是在搜查团内成员。你留在这,有什么……啊,我知道了。
你还是接受了那个家伙的邀请。”
魔人,死屋之鼠首领,费奥多尔D。
他们在行动前,找死屋之鼠的人买了情报。
“我能问句为什么吗?”
弗吉尼亚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月光碎在上面,漂亮,但不甚真实。
“没有什么为什么。”
同样的回答。
“他向我承诺的,是更美好的未来。”
“他?一个恐怖组织的头头,为了更美好的未来?
弗吉尼亚,你别被他骗了。”
弗吉尼亚转身,离开了美好的有如梦境的河畔。
“我有自己的思考。”
“我喜欢他说的那句话。”
——在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便是不顾一切的凡人。
“况且,我也不是认同他的一切观点的。
凡人确有凡人的力量,但若将一切的力量都归结于武力,那就太可悲了。”
异能力者有异能力者的一套行事逻辑,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一套行事逻辑。武力有的时候是最为便捷的途径,但用普通人的武力强行对标异能力者、甚至超越者的武力,这太可悲了,恰恰是落入了异能力者为普罗大众创造的囚牢中。
对普通人来说,真正强大的并不是某一个特指的人,而是指普通人这一群体。
弗吉尼亚拿出手机,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拨通了一个特殊的号码。
对面传来温和的问候语。
“想来,您这是同意我的提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