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快到傍晚才调息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孟昭坐在自己面前，正拿着扇子扇风。
可那风不是扇给孟昭自己的，而是扇给他的。
他调息的时候心绪不稳，一直在出汗，突然起了风，他还以为是山谷里的风，可是原来……
见楚烨睁了眼，孟昭立刻收了扇子，起身道：“走吧。”
楚烨坐了好几个时辰，腿有点儿麻了，花了点儿时间才站起来。
孟昭用扇子在他腿上点了两个穴位，他便立刻行动自如。
活动了一下腿，楚烨道：“好好的扇子别老打人，扇风多好？”
“我的扇子不扇风。”孟昭笑着走在前面，“只杀人。”
“……”那刚才用来扇风的是什么鬼东西？
楚烨刚刚在心里说了一句，就听孟昭道：“今天如果我不在，那些人里或许没人会管你，你会死在这儿。”
“六姨会管。”楚烨肯定道。
六长老是看着他长大的，除了姜枫晚以外，整个名剑山对他最好的就是六长老。
对此孟昭倒是不怀疑，却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可掌门这次让六长老带人过来，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她还得顾及许多人，再加上有渺月宫的人挑拨离间——你也听见了，你给他们输了灵力，可是他们却连问都没问你一句，催着瞿升就走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楚烨觉得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要阻止叶凛，陆姑娘也是大局为重。”
孟昭突然住了脚步。
天色渐暗，楚烨以为孟昭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自己也紧张起来，刚要问，就见孟昭转过身，一双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如果你真的死在这儿呢？”
楚烨一怔，不以为然道：“哪有那么容易死？我自己也能调息过来，无非是花的时间长一点罢了。”
孟昭冷笑道：“是，自己也能恢复。可如果发生意外呢？别人都不在，你自己灵力耗尽，还未恢复，如果布下这个阵的人又回来了，你怎么办？”
楚烨张嘴要答，孟昭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救了别人，可自己的命呢？不当回事儿吗？”
“哪有那么多如果？”楚烨道，“你不是也说了吗？布阵的人只是想困住我们，根本不是想杀我们。”
这确实是孟昭说的，而且他们听树洞外的那两个人的对话，也能猜到他们并不是想杀人。
孟昭却还有别的考虑：“你知道布阵的人是谁吗？他为什么把所有人都引到一个地方，为什么要布一个这样的阵？既然他们能封了别人的经脉，为什么不干脆让所有人一直昏睡，而是要让人醒过来？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落在他们手里，你又能怎么办？
“再有，如果他们是抓了你威胁六长老，你又当如何？你要六长老怎么做？于情于义，你让她如何取舍？”
孟昭一连好几个问题抛过来，把楚烨砸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他倒真的没有想过。
于是语塞之后，他便嘟囔着辩解：“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想着帮所有人都解开，根本没想那么多。”
“你要救人，我不拦你，但是楚烨，做事还是要周全一点，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得先能自保，才能保别人。”孟昭道。
这几句话孟昭说得很平静，不如方才那么咄咄逼人，也没有半点儿平时冷嘲的味道，只是教导。
楚烨此刻想起来也觉得当时是自己考虑不周到，便点头要赞同孟昭的话，却在这个时候，孟昭突然带着他迅速往旁边一闪，两个人靠在了一棵树上。
距离很近，近到此刻虽然天光已经暗了，但是楚烨依旧能看清楚孟昭眼睛里的光，还有她微蹙的眉。
他比孟昭稍高一点，甚至能感觉到孟昭呼吸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
楚烨视线凝在孟昭脸上，根本转不开。
孟昭却因为在注意四周的异常，并没有注意楚烨的眼神，过了许久，她才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把楚烨松开，自己也微不可查的呼出一口气。
楚烨咽下一口唾沫，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孟昭隐去眼里的情绪，指尖捻了火，“瞿升说会给我们留记号，边走边找吧。”
楚烨跟在孟昭后面，一边走，一边盯着孟昭的背影看。
不对，刚才孟昭的表情绝对不像是没什么。
他们一直在山谷里走到了快半夜，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这里好像是一个迷宫，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而瞿升说会留下的记号，他们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我们会不会被瞿升给耍了？”孟昭走得累了，干脆不走了，就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他会不会根本没给我们留记号？”
楚烨肯定道：“不会，长夜门的人言出必行。”
与其说是瞿升没给他们留记号，他反倒觉得是瞿升他们出事了。
也因为这份担心，他更加焦急了，摸着一旁反射着火光的漆黑山壁问：“会不会是有什么机关？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触碰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阵吸力，好像在猛地把他往里拽。
他想把手缩回来，但那阵吸力太强，很快他整条手臂都被吸了进去。
孟昭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伸了手去拉楚烨，可那阵吸力却陡然增强，把他一起给拽了进去。
里面跟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竟是一片竹林，而这片竹林是……
是名剑山的竹林。
楚烨从小在名剑山长大，决计不会认错。
他们……回到名剑山了？
“孟昭，这……”楚烨这一喊，空荡荡的声音响在竹林里，他才发现不对。
孟昭不见了。
楚烨转了两圈，把四周都看过了，都没有看到孟昭。
可是怎么会？刚才孟昭明明是拉着他的手臂一起进来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孟昭！”楚烨又喊了一声，“你在哪儿？说话！”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凭着感觉往前面走，很快他就到了竹楼外面。
竹楼里点着灯，灯下站了一个人影，是女的，身形偏瘦，暗青色的衣袂在夜风里飘扬。
好多年，竹楼夜里都没点过灯了。
看着那道人影，楚烨的眼眶突然间湿润了，张口刚想喊人，那道人影却先冲了过来，抓住楚烨的手臂问道：“烨儿，掌门来了没有？”
楚烨这才看清，这不是姜枫晚，这是六长老。
六长老的模样比现在要年轻好几岁，眼角的皱纹都要淡很多，还好像高了很多，只比他矮一点点。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楚烨立即发现了不对。
不是六长老高了，而是……他变矮了，连手都比刚才跟孟昭在一起的时候小了一些，那他现在……
楚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忐忑地问道：“六姨，我……我娘她……”
“枫晚快不行了。”六长老的眼睛都是红的，里面像是点着灯花，“烨儿，你再去请一请掌门……”
这一幕，跟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楚烨根本来不及听完六长老的话，拨开六长老就往竹楼里冲。
桌上点着沉木香，卧房里几支烛台上都点着蜡烛，光线明明那么亮，可姜枫晚的脸色看起来还是那么灰败。
她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是干裂的，眼睛也像是快要睁不开了一样。
她才三十二岁，曾经风华绝代的美人，此刻却行将就木。
这是姜枫晚去世的那一晚，也曾是楚烨持续许久的噩梦。
“娘……”楚烨跪在床前，喊着姜枫晚，“娘，你看看我，我是烨儿，娘……”
姜枫晚把眼睛睁大了一些。
指尖无力地在楚烨额上轻轻抚了两下，姜枫晚气若游丝地问：“烨儿，你爹……你爹呢？”
“他在练功，来不了。”楚烨抹了一把眼睛，并起二指按在了姜枫晚的脉门上，“娘，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他想给姜枫晚输灵力，可是姜枫晚却摇了摇头，“救不了了……烨儿，大长老都说我寿数将近……”
“他放屁！”一向言行端正的楚烨说起大长老，眼睛越发红了，语气更是愤恨，“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变成这样！他和楚元昌一样，他……”
“烨儿……咳咳！”姜枫晚咳嗽了两声，咳出了血。
楚烨怕她被血呛到，连忙坐到床边，把她扶着坐起来，却还是倔强的给她输灵力。
可根本没有用，姜枫晚已经日薄西山，不管他输多少灵力都没用！
“烨儿……”姜枫晚靠在楚烨的肩头，身上淡淡的沉木香的味道传进了楚烨的鼻腔里，“你要听你爹的话……要听你六姨的话……你爹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要……”
楚烨很想说他不想听楚元昌的话，不想如楚元昌的愿，可是看到姜枫晚这个样子，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点头。
跟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他涕泗横流道：“娘，我听话……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恨楚元昌了，你好起来，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红梅坳……娘……”
姜枫晚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祁……祁师姐……”
六长老连忙过来，柔声道：“枫晚，你再等一等，我去请大长老，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姜枫晚拉住了衣袖。
“治不好了……我想见……想见元昌……”
她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临死之前，她只想见一见自己虽然相隔不远却多年未曾见过面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