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燃冲进第九区治安处处长的办公室。治安处处长程功名是个年近古稀的白发老头,他向来知道陈潇不拘小节,风风火火的个性,但她连门都不敲,就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还是第一次。
“陈潇!你……”程功名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陈潇无情打断了。
“程处长,余晖出事了,请您批准我带一队人,到逐日街营救。”陈潇已顾不得任何社交礼仪,余晖危在旦夕,时间多走一秒,他的生机就减少一分。
“出事了?”程功名撑着桌子,焦急站起。
陈燃把手机屏展示给程处长。这是卧底人员的最高级别警报,除非涉及生命安全,否则绝不会轻易发出。
“我立刻向总治安处汇报。”程功名即刻拨通了总治安处的电话。
谁知,陈潇竟把电话挂断了。
“来不及了,程处长。层层汇报,层层审批,然后下达任务,组织救援,等这一套流程全部走完,我的组员早就身首异处了。”陈潇不是不知道治安处的办事效率,等总治安处的老爷们开会商讨完,已是临秋末晚了。
“陈潇,这是治安处的程序,是规章制度!”程功名从一开始就不想让陈潇进第九区治安处,这个烫手山芋,定时炸弹,谁摊上谁倒霉。
“事急从权,请程处长立刻批准我的行动!”陈潇目光坚定,寸步不让。
“陈潇,你马上给我出去!逐日街情况特殊,由不得你乱来,回去等通知,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妥。”在第九区当差,难度不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第九区逐日街是上都与下都长久以来矛盾不断累积的畸形产物,向来是光明塔的心腹之患。他作为一处之长,自然要从大局出发,为上面分忧解难。
陈潇欲言又止,没有再据理力争,因为她已另有打算。
程功名再次拨通了总治安处的电话。
陈潇回到办公室时,面色极为凝重,陈燃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件。
“小燃,你敢不敢!”
陈燃立即点头,虽然他不清楚姐姐在说什么,仍是坚定地回答了“敢”。
陈潇私自从刑案组的武器库里拿了两套防弹服,两挺冲锋枪,四只手枪以及六枚手榴弹和若干催泪瓦斯,又装了充足的弹药。陈潇带着陈燃全副武装后,开着治安处的巡逻车,直接杀到了逐日街。
要不是陈潇需要一个比人工智能更灵活的司机,她根本不想让弟弟来趟这趟浑水,但余晖危在旦夕,眼下实在顾不了那么多。
陈潇叮嘱陈燃把面罩戴上,并且中途不准下车,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做好一个称职的司机和一副抬伤员的担架,如果他不听指挥,肆意妄为,别怪以后姐弟没得做。陈燃不敢说一个不字,点头如捣蒜。
巡逻车疾驰到逐日街,却被姜老大的门禁挡住了救人的去路。
陈潇当即下车交涉。
守门禁的人自然认得第九区治安处刑案组组长陈潇,他满脸堆笑,殷勤相迎。陈潇也识得此人,当时老陈没有外出权限,他和陈潇仅有几步之遥,却被门禁阻隔,守门人因同情老陈,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老陈出了逐日街。老陈这才寻到机会,偷偷向陈潇报了案。
“欢迎陈组长大驾光临,不知陈组长有什么指示,兄弟们洗耳恭听!”听见陈潇要进逐日街,守门人的脸色唰地变了。
“陈组长,这可就难为哥几个了,这不合规矩。”他拦在巡逻车前,笑呵呵地摇头。
陈潇不多废话,举起冲锋枪,指向守门人的胸膛。守门人吓得直喊饶命,双膝不争气地往下跪。
她冲着门岗里的人高声喊话:“我是第九区治安处刑案组组长陈潇,治安处办案,若有人胆敢阻挠,立即逮捕!”
不等栏杆升起,陈燃已开车撞了进去。田二哥收到消息,立即带着一伙人拥了上来。
“陈组长,有话好说,你看看,这是干什么啊!”田二哥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外表和善,内心阴狠,很多姜上行不方便做的事,都是他摆平的,因此才稳坐逐日街第二把交椅。
这伙人紧贴着巡逻车站了一圈,还把车外的陈潇也围了起来。
“我有一个属下,被姜上行非法扣押。现在我要把人带走。如有知情不报者,协同作案者,妨碍执法者,治安处绝不姑息!”
陈潇从踏进逐日街的那一刻,就没考虑过后果,她喊完话,当即掏出手枪,对着天空放了三枪。枪声一响,这群乌合之众鸟兽四散,抱着脑袋蹲了一地。
田二哥也双腿发软,然而,他非但知道陈潇是第九区治安处刑案组的组长,更知道她还是光明城总治安处治安长陈厚生的女儿,无论哪个身份,他都惹不起。
陈潇把田二哥抓上车,在田二哥的指引下,陈燃驱车直奔姜老大专门用来关人的小型监狱。
仓库门莫名打开,姜上行刚要发怒,但下一秒,两挺机关枪的枪口霎时让他冷静下来。
姜上行放下刑具,双手举过头顶,门外墙角处的田二哥正抱头蹲在地上,默默摇头。
陈燃立即冲向余晖,把人从刑讯椅上解救下来,架起奄奄一息的余晖往外走。
“组长,你来了……”余晖悠悠醒转,一眼就看到了一诺千金的陈潇。
“余晖,撑住!”陈潇走向姜老大,她右手一抬,把枪口猛戳在姜老大的太阳穴上。姜老大偏着头,满脸冷汗,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你是……”余晖刚想看一眼正扶着自己的人是谁,不想竟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余晖!”
陈潇和陈燃救出余晖之后,立刻开往第九区医院。余晖半昏半醒,反复几次,才看清了驾驶位上的人是陈燃。
“组长,你们为什么会来救我?”余晖闭着眼,好奇问道。
“我收到了你发出的求救。”陈潇先给余晖喂了水,紧接着又替他擦额头上的汗。
“我的报警器被姜老大收走了,根本来不及发出求救。”余晖意识飘忽,直到这一刻,他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得救了吗?他眼前的陈潇和陈燃,是真实的吗?
在被姜老大刑讯逼供期间,他出现过无数次幻觉,单单陈潇来救他的场景已不可计数,但他始终意志坚定,能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因此,姜老大没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情报。
这么说来,是有人暗中帮了余晖,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保存体力。”陈潇轻轻拍了拍余晖的右臂,余晖点点头,不再说话。
陈燃一上车,就把车速定在了最高档,但他似乎并不满意,仍在不断提速,全力驶向第九区医院。
陈潇和陈燃一左一右,跟着飞驰的病床往急救室跑,行进途中,余晖彻底清醒,他摘下氧气罩,拉着陈潇,把姜老大手里有他完整资料的事情告诉了陈潇。
由于余晖是孤儿,举目无亲,又是下都人,所以通讯录上没有任何可以联络的亲人。陈潇只好把陈燃留在医院照顾余晖,她则回到治安处领罚,以免事态扩大。
“可以吗?”陈潇担心陈燃的心理创伤,关切询问。
“放心吧,姐,这里交给我,倒是你那边……”陈燃完全顾不上理会自己对医院的恐惧,一心担忧姐姐的处境,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治安处打算深究,甚至要面临牢狱之灾。
“别担心,我有办法。”陈潇无所谓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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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潇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轻易就打开了武器库。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定是程处长在暗中帮忙,程处长拥有第九区治安处的最高权限,没有处长的许可,她寸步难行。程功名虽然古板,但并没有见死不救。所以,陈潇再次进入治安处处长的办公室时,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毕竟当时她真的以为,程处长并不在意属下的死活。
“你啊!你啊!”程功名把总治安处的公文投在屏幕上。陈厚生亲自核准了营救行动,并提出了几点重要指示,不得轻易鸣枪,不得惊扰群众,不得激化矛盾,营救成功后即刻撤离。
“顺利吗?人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
陈潇完整汇报了救援过程,只隐去了陈燃的部分。
“余晖尚未脱离危险。”她沉声道。医生说,余晖的情况极其危险,如果再晚一些,恐怕凶多吉少。
程功名明白,若非陈潇当机立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虽然不支持陈潇违反规则的冲动做法,但还是把武器库的权限打开了,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帮凶。
总治安处的批文已经下达了,所以陈潇的行为算是先上车后补票,过错是有,但也是救人心切,情有可原。更何况她救回了余晖,实乃大功一件。然而,陈潇的态度实在太过恶劣,且气焰嚣张跋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三份检讨,深刻反省!”程功名怒吼道。
“请程处长批准逮捕逐日街姜上行一干人等的行动。姜上行杀人行凶,滥用私刑,铁证如山,他背后还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程功名怒目而视。最初,陈潇私自接下逐日街的失踪案,他顶着压力,同意了陈潇提出的派人卧底逐日街的做法。刚才,陈潇要进入逐日街救人,他又顶着压力,向上级申请。现在,她竟然还敢提如此过份的要求。真是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陈潇!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这是光明塔的事,和你我无关。你可知逐日街内聚集着上千越境者,姜上行一伙更是多达百余人。难不成,你非要把上都搅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才甘心!”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多行不义必自毙。姜上行一日不除,逐日街永无宁日。”
程功名差点顾不得修养,破口大骂起来。
“刑案组组长陈潇不服从上级指挥,擅自动用武器库,非法鸣枪,停职查办!”
今年是陈潇进入治安处的第八个年头。这八年间,她从未对工作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厌倦或懈怠,然而今天,她竟生出了失望。虽然这失望还不到绝望的境地,但已足够令她心灰意冷。当余晖告诉她,姜老大手中握有他的全部资料时,很多事情已不言自明了。为什么治安处对姜老大一再宽纵?为什么光明塔对逐日街的罪恶视而不见?因为光明塔中藏着逐日街的保护伞,这把伞一遮,逐日街便不见天日了。
陈潇把工作证和配枪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出治安处大门时,一身轻松。
陈潇很快就赶回了医院,陈燃不敢轻易询问结果,憋了半天,最后只是笑了笑。
陈潇见陈燃不敢问,所幸也就不提了。他们果然是姐弟,同病相怜。你停职查办,我也停职查办,现在家里只剩下年过六旬的爸爸还有工作。
手术室外的红灯格外刺眼,如果余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陈潇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黄昏时分,余晖的手术顺利完成。余晖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严重的是致幻剂一类的刑讯药物对大脑造成的巨大损伤。所幸营救及时,没有留下过大的后遗症。但余晖很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要看他的精神意志。
傍晚,余晖彻底脱离了危险,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一般病房,陈潇和陈燃两姐弟始终陪伴左右。
夜里八点多,陈厚生也来了医院。余晖救过陈燃,又是陈燃的同学兼室友,并且是治安处冉冉升起的新星,因执行卧底任务而重伤,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来探望。
陈潇勉强叫了一声爸,之后父女俩就没说过一句话。陈潇让陈燃跟着爸爸回家,但陈燃不肯答应。
陈厚生此行极其低调,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陈燃注意身体,毕竟距离他上次住进医院,也没隔太久。
治安长陈厚生走后,第九区医院给余晖的病房升了级,专门的护理机器人加到了四个,足够把陈潇和陈燃一并照顾了。陪床的单人床位也变成了套间,姐弟俩就算不回家,也不会太过辛苦。
两天后的晚上,余晖还是没能醒过来,但他呼吸顺畅,心跳平稳,身体各项指标也都恢复了正常。可医生给出的诊断却是,不排除情况会突然恶化,或是极有可能长时间保持现状。
在这两天中,陈潇也多次接到光明学院下属医学院的消息,林瑜的情况仍不容乐观,是死是活还是未知。
陈潇生平第二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她向来认为事随人愿,但也许,人真正能够掌控的事物少之又少。这两日,她想了很多,从古至今,从上都到下都,从光明城到无边宇宙,从她加入治安处成为治安官到如今的停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