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很小,只有数百丈纵横,灵气虽较落枫门浓厚些,依旧杂驳,大约是微型洞天。空间内有花草林木,夹着独一座二层小楼。楼里只得两人,一在外厅,一在……
晏一收回神识,再次睁开眼。
眼前是青绿色的帐子,身下是柔软如云的被褥,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药香。他周身爽洁,奇异的躁动已然平复,只是……
他摸了摸颈后。
那处咬痕依然。
莫名想与倒霉徒弟亲近的记忆也清晰依然。
沈宴的记忆里提到过,光朱与玉镜合籍时,噬颈为记。所以,他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松非给?
他应该要生气的。但事实上比起生气,他更多是郁闷。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位面规则?还有某人,不老实在仙界看家,自压修为跑到修真界,是不是欠揍了?
他下榻,在侧壁上的琉璃镜里,第一次好好看到了这世界的自己。
审美糟糕的土红弟子服换成一身惯穿的月白色劲装,略有光泽的淡青衣料映着五官柔和了几分的熟悉面目,比印象中多了苍白,少了光润。
修真者,也就是这样了。
晏一穿上挂在架上的同色大袖衫,推开雕花门扇。
松非正握着一块玉简默读,留下的一点分神听到门扇响动,将他从玉简的信息里拉了出来。
他站起身,见晏一一身惯常装束,走出门来,疏朗扬眉。
青莹莹的月白衣衫似风似烟,笼住他周身。足下无云,却仿佛随时会乘风远去。一股淡淡的,山风中繁盛夏花似的信香悄然盖过他焚下的凝心香药。他握着玉简的手不由紧了紧,身体自然而然单膝跪地。
“师尊大安。”
晏一哼笑,在他方才坐着的罗汉床上斜坐下,道:“得了,说说吧。”
松非未起身,低头道:“昨夜事急从权,弟子冒犯,还望师尊宽恕。”
晏一敲敲手臂下的围子,道:“你把我标记了?”
松非语塞,静默片刻,才道:“标记需要合欢。弟子只是,临时帮师尊压制信期。”
晏一先“哦”了声,续道:“这是小事,起来。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松非感到一阵轻飘飘的失望。他依言起身,抬起头,直视晏一,道:“那日弟子被岳泽仙君抛下空间缝隙,师尊跟着跃下,正要传走弟子,北骁仙君忽施偷袭,伤了师尊仙身并借地势将师尊打入时空乱流,师尊应还记得吧?”
晏一道:“嗯。可我应该将你传走了。”
若不是他为维持架设在虚空中的传送阵法无法移动,又怎么可能被偷袭者得手?
松非道:“弟子放心不下师尊,留了分|身隐匿在旁。两位仙君不敢入时空乱流查看,未几各自离去。”
分|身与化身不同。分|身如切割己身,化身如撒豆成兵,前者与本体联系远胜后者。
“弟子与师尊羁绊至深,借此有幸寻得师尊仙身,但那时师尊元神已然离体掉入下界,弟子发现恰有分身在此界,便将师尊仙身请回云亭宫,以枯荣轮转之术修复,元神则追随师尊至此,与此界分|身中分神相合。”
枯荣轮转之术,化死为生,流转回春。
木属性大能可凭己身作器,温养他人重伤仙体。然如木扎根,滥移则死,施术结束前,两身无法分开亦不能移动。
晏一一下子心虚了起来。
搞不好又要背债。
他垂下眼,在松非看来,就是接受了事实的意思。他心里有些想笑,面上维持着一贯的谦恭,道:“待返回仙界,取回仙身,师尊修为当无大损。”
晏一沉吟片刻,道:“返回仙界么,我未感到此界有影宫,你如何想到要将分身投在此处?”
松非道:“先前红鸾垣有位护|法上清光垣讨要道侣,两人俱自此界飞升。弟子仲裁时听到些有趣之事,便想过来调查一番。碍于此界位面压制不容仙人,只得投下分|身,不想竟能派上如此用场。”
看看,都巧到一块去了,说不是贼老天的安排,谁信?
松非想调查什么,晏一不感兴趣。
自打松非飞升,清光垣的杂事全被他丢了过去,三万年来,他一直打理的很好,不需要他多去费心。
他如今只想知道,没有他当年为养育反复去世转世的倒霉徒弟,建在各界与仙界云亭宫互为映象的影宫,他们要如何凭着这点微末修为返回仙界。
且不说连通上界的通道有无尚难确定,就算真有,没有仙身仙器保护,贸然进入不过自寻死路。
兜了一圈,还是只能重修?
“此处筑基功法如此特异,灵气质地也差,修真等阶可有特异?还有,你下来有些日子,是否清楚这界修行究竟以何为本?”
松非紧抿双唇,目光游移。
“等阶并无特异,仍是练气、筑基、金丹、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道、渡劫九期,各分九层。”
“至于……既自结丹便分阴阳,自然是,以合欢修为本。”
一阵令人尴尬的静默。
“合欢修……你别告诉我,此界如此乱来,是碧行的手笔。”晏一咬牙道。
碧行,合欢修大能,驻留红鸾垣,亦在列仙会三十六席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晏一印象里,这位总找些不着边际的借口来清光垣串门。
松非点头,道:“据弟子所知,确是如此。此界约于五万年前天地异变,灵气失衡,修行无路,直到碧行仙君降下新功法,此处修真界方重获新生。如今,古法修行已近断绝,各宗各派,几乎都以昔年仙君所赐功法筑基。”
很好,回仙界要揍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不想双修。沈宴,就是这转世化身,原先也靠自己修到了出窍期。”
松非道:“师尊容秉。化神之前,玉镜确是不用光朱也可修炼,需要光朱的信期也有诸多法子可缓解或抑制不适。但若要突破至化神,需要合欢方能阴阳内旋,积聚足够灵力。此节并不为许多低级修真者所知。”
论及此,晏一只觉松非眉心红印颇为刺眼。
“你的修为,是分身带下来的?还是说你也?”
松非连忙道:“是带下来逐步解开的,师尊莫要误会。弟子先前不过为便于行动辅修过此地功法,行止绝无越轨。”
晏一叹气。
他没有什么想误会的,也真不歧视合欢修。各类修练方法,只要不伤天害理,他均是一视同仁。
问题是,寻常道法俱以童身为上,若天资不足者失了童身,甚至需兵解重修。
几万年都这么过来了,如今要他改弦易辙,情事又极易生因果,不免令人万分抗拒。
松非虽不敢探查师尊意念,但在各方天地之中,他算是最熟悉晏一之人,察言观色便能将他想法摸得七七八八。
他静待晏一烦过一阵,复开口:“修真者见识有限,以师尊之能,未必不能另寻他途。只是,此界毕竟环境特异,若实在无法,为回归上界计,弟子劝师尊也莫坚拒此处常道。”
见晏一皱眉摆手,他不再多言,只是看似不着意地望着他。
真好。万计春秋,千计世界,他所愿者,不过陪在他身边,偶得眷顾。
静谧中,晏一猛然省起一事,且将糟心种种抛去一旁,问:“此处往落枫门要多久?”
松非愣了下,道:“半个时辰。昨夜弟子急于带师尊来此洞天调理,未对那处做什么处置。师尊若要发落他们,尽管吩咐弟子。”
晏一道:“我怎会跟末进一般见识,教训过也便罢了。只是我醒来之时,身体尚被禁锢,得一玉镜弟子相助脱身。当时我叫他暂在密道石室中自行躲藏,想着危机解除再叫他出来。谁料出了意外,又遇着你,我未及顾他便失了意识。”
“现下,不知他是否遭遇危险。”
松非了然,道:“这确是必须了断的。师尊将他形貌传与弟子,弟子将他带来便是。”
晏一瞪了他一眼,不重,在他看来简直近乎挑逗。
“不敢劳烦。舆图给我,我自己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