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许肆失踪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零三天。
许肆的身份不知道是哪个狗仔爆料出来的,本来就因为周尚锦的事情而元气大伤的天泰集团,又出了个虐待继子的新闻,这也促使周志远不得不开记者发布会,表明会竭尽全力的寻找许肆。
或许那狗仔是天泰集团的对家,或许是别的什么,可是朱弦不在乎,只要能有人参与找许肆的队伍,她的心里就会稍稍的有点放松。
自从上次校领导被警察警告过之后,学校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朱弦了,连同张强和陆源也收敛了不少。
所以,他们明明是可以做到保护一个学生不受伤害的,可就是不作为。
朱弦听说她被欺负的事情已经很久了,大胡子警官一生气,也把这件事投诉到了教育局,由教育局的人出面,给整个学校进行了整改。
朱弦的班主任由原来的女老师,换成了一个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头,是个光头,叫贾建国,据说很护犊子。
贾建国知道朱弦的担心,也把她拉过来很多次给她开导,可都无济于事。
等到周五晚的时候,奶奶来电话,说周末是爸爸的忌日,他们在江月市没法赶回来,让朱弦自己回趟老家,去给爸爸烧个纸,扫个坟。
她的老家是位于国内的一个小村庄叫海园村,这个村庄比较的偏远,是个边境村庄,进出的车子和人员都会接受调查,严格的很,为了杜绝非法偷渡的事情发生,国家在这件事上,本着零容忍的态度,做的是一丝不苟。
爸爸的坟在村外的一处山丘上,村庄里的人比较忌讳这些死不死的事情,所以坟场都是设立在村外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和生人避开点距离。
海园村的村民,祖辈都会烧成灰埋在这,村民们不仅讲究坟场和生人的距离,也会在意坟场的位置和风水,所以会有几个挖好的坑,结果觉得风水不好又换地方的,大有人在。
这些坟头堆在一处小山丘上,山丘的下方,就是村里好多年的湖水,面积还是挺大的,不论近百年来有没有干旱,倒也从来没见它干涸过。
那些被抛弃的坑没人填上,就被厚厚的野草所遮盖,不仔细看,倒是真看不出来。
看着村庄的风景不错,朱弦就拿出了自己的便携画架,时间还不到中午,就先把色彩作业做了,权当写生练习了。
这些天因为太过担心许肆,她画画的集中力不太好,眼下吹着风,倒也是画的安心了不少,一不小心入了迷,时间就到了下午两点。
老屋里也没人在,附近的邻居基本上都搬走了,去城里打工了,唯一能垫饱肚子的,就是村外面的大马路上的那个农家乐饭店。
她收拾好画架和材料,放进老屋子里,然后就出了村庄去吃饭。
农家乐饭店的老板夫妇是她小时候的好朋友的爷爷奶奶,如今她再去,俩老夫妻已经不认识她了,朱弦也不想去重新介绍自己,就把自己当成个新人,坐下来吃饭。
吃完要付账时,来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下来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那些人的着装有些混乱,不是大背头,就是光头,背上,胳膊上,腿上全是成片的刺青,看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有个光头低着脑袋打了几下打火机,叼着烟,那模样让朱弦有些眼熟。
朱弦从他们的身边擦身而过,到了拐角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许肆在小巷子救她和那些小混混打架的时候,跟他一起的人当中,有个光头,和刚刚那个叼着烟的男人一模一样!
而她因为头发变长了,人也比以前白了很多,这个光头跟她只有一面之缘,应该是没有认出来她。
朱弦此刻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他们来海园村做什么?
她不敢相信,这是不是代表着,很可能许肆是和他们在一起的?
不甘心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朱弦转身又折了回去。
饭店里,他们点了几个菜,正赶着下午午睡时间,两个老人做完饭就让他们先付钱,然后回屋子睡觉了。
他们喝着酒,距离有些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所幸他们是坐在室内吃饭的,白色的面包车在外面,朱弦也就可以顺利的靠近车子。
透过黑色的玻璃,她遮住阳光,仔细的往里面看去,似乎真的在里面看见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那露出来的苍白的侧脸,分明就是许肆!
朱弦心里的兴奋即将要冲出来,这一瞬间她真的相信是爸爸在保佑她。
她想要拉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锁了,根本打不开,但是,那些人离开时好像是为了里面的人能有空气呼吸,就漏了个玻璃的缝隙。
她努力的敲响玻璃,试图唤醒里面的人,想要让他自己去打开主控室的锁,可是那人好像看起来很虚弱,只是迷迷糊糊的动了几下,就不再有任何的动作。
朱弦不知道他们对许肆做了什么,但她知道许肆现在根本无法动弹。
她掏出电话,想着不能打草惊蛇,就给先前的大胡子和吴小雨发了个短信和位置,那边居然立刻就有了回复,还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会先联系附近的公安局,而且绑架许肆的那些毒贩,身上大概率有枪。
他们让她等。
可是这里靠近边境,那些人来到这里的目的,朱弦大胆猜测,如果真的是为了带着许肆偷渡出国,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许肆。
而海园村的派出所离这里起码有十五公里,假如这些人身上真的有枪,那村子里的人又怎么能阻拦?
她也不想伤及无辜。
可她也不想等,她心里明白,错过这次,许肆可能真的会死。
多年以后,朱弦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仍然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她也不会撬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朱弦直接找了个大石头,敲碎了主驾驶室的玻璃,速度极快的打开车门,又拉开车门,用身上带着的美工刀割开了捆着许肆的尼龙扎带。
车子受到攻击,或许是他们本身就干着违法的勾当,也怕被警察发觉,再加上这辆面包车看起来设备老旧,似乎没有安装汽车防盗报警系统,所以,朱弦也没有触发警报。
里面的几人还在大剌剌的喝着酒吃着菜,其中一个人吃着吃着,筷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弯腰去捡,起身的瞬间,瞥见了他们的车窗被砸开了一个大口子,后备箱的门也被拉开了。
他提醒同伴们,意识到出了事,赶紧跑出去。
车子被砸了,他们准备偷渡出国的许肆,也被带走了。
许肆不过一段时间不见,身形消瘦的有些太快了,眼窝面颊全部凹陷,而且,他的额头上,脸上,后背,鲜血干成了褐色,浑身冰凉。
可是一个昏迷的人非常沉,朱弦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费力的扶着他,却还是走的太慢了,怕他们追过来。
朱弦焦急的呼唤着许肆。
“阿肆!你醒醒,帮帮我,你自己能不能动一下?我一个人扛不动你,你放心,我报了警,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两个字撞进了许肆的耳膜里,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边那个瘦弱的姑娘,正拼尽全力的将他拉离地狱。
她的脸上全是汗珠,脸颊通红,一看就是用尽了力气的。
许肆被关的这些日子,受尽了殴打,他们本着不伤害器官的选择,死手没怎么下,却也没有放过他。
两条腿一动起来,扯的伤口生疼,眼下支撑全身的重量显然费力,还有点打颤,就算如此,却还是给朱弦减轻了很多的压力。
朱弦朝他短暂的一笑,转头就开始考虑到底应该去哪?
回老屋子太远了,想起那个坟头处,朱弦带着他下了坡,却因为重心不对,两人直接滚落。
坚硬的石子硌在身上,疼得她直接屏住呼吸,朱弦的肩膀狠狠的撞上了一个凸起来的石头,那块石头大部分被埋在土里,可是露出的部分却很薄,真的撞上去,不亚于被刀割,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
朱弦不敢乱哼,生怕声音太大会把人招来。
她不敢停留,连拖带拽的将许肆弄进了山坡角落里,那个人家挖了不用的坟坑,又把草堆满了入口处,紧紧的把许肆勒在怀里,身躯颤抖,却还是两只手捂住许肆的耳朵,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怕,不怕,不要怕。
熟悉的皂香味混着泥土味钻入鼻孔,许肆只觉得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生怕这是在做梦,伸出疼痛难忍的手臂,抱住了朱弦瘦小的却柔软的身躯。
不一会儿,上方传来了脚步声,朱弦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瞳孔震颤,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慎被抓,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折磨。
黑狗的惨状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朱弦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一滴滴的滴在许肆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凉感,又似乎十足的灼热。
怎么也找不到人,这大白天的,又是边境地区,会时不时有巡逻的军队,万一真的被发现了,他们都得玩完,本来想着等夜晚再说偷渡的事,好办事,谁知道出了这么个岔子?!
许肆这小子,是不是命太好了?
朱弦听他们在上方的互相推卸责任的怒骂里,才知道,他们真的打算把许肆偷渡出国,而目的,居然是要卖了他身上所有的器官!
如果不是她今天来给她爸上坟,真的可能会错过许肆这一条命。
找不到人,上面的人开始发怒,踹掉所有逝者的果盘或者供奉的一些东西,他们暴怒的声音,每一下都在朱弦的神经上跳动,忽然间,有人好奇的问出了声:“这里好像有很多挖好的坑。”
此话一出,朱弦的心脏几乎是忘记了跳动,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耳朵是这样的好,听着那些脚步下了坡,一个一个洞的开始搜寻他们的踪迹。
眼看即将走近他们的藏身之处,朱弦恐惧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滴在许肆毫无精气神的脸上,顺着他的眉骨处滑落,埋没进了他的唇缝里。
许肆的唇瓣微微一动,泪水自舌尖蔓延开来,是苦涩的。
额头紧紧的贴着许肆的脑袋,她紧闭双眼,似乎是在用气声祈祷,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爸爸,爸爸……
朱弦从来不相信玄学,可这一刻,她信了。
上方传来了乱哄哄的说话声,朱弦细细听去,才知道,是有人在外面混的好,今天大老远飞回家来迁祖坟,乌泱泱的子孙们,看见这几个脸生的大汉不仅踢翻了供品,还在这贼眉鼠眼的找着什么,顿感不对劲。
这几个大汉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三言两语的就跟人吵吵起来,迁坟的大哥一看,火冒三丈,直接打电话,要叫来更多的人。
如此一来,他们才开始害怕,不甘心的道歉,点头哈腰的离开。
朱弦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暂时的离开,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就一直抱着许肆在洞里躲着。
纵使上方的人很明显离开了,可是朱弦还是不敢出去,不敢让那些村民们知道他们的事,毕竟,谁也不确定哪些犯罪者是不是真的走远了,还是一直在守株待兔。
她瘦弱的肩膀一直在抖动,连同着腿也在抖,浑身发软,可抱着许肆的手臂,却用了最大的力气,也不曾松手。
朱弦声音哆嗦的在他的耳畔呢喃:“不怕,不怕,阿肆不怕……”
许肆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也不知道这不怕,是说给自己还是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