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景淮心情的确是很好,因此谢子初预想到的责罚并未如期降临。
林霖的事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眼下众人都没什么心思管她,所以这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翌日,云染打算出谷,这一切的变故出现的突然,之前与赤羽的事也还需要解决。喻景淮是一定不会同意她去十方冒险的,再加上重云和赤羽的恩怨,这笔买卖怕是要告吹了。
但越曦的行踪还是要找的,她需要和越昭商量。
偏偏不巧,喻景淮一大早接了宫中的来信,说是陛下有急事找他商议。若是旁人必然不肯理会的,可若是天子,他便不能过于随心所欲了。
喻景淮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等他回来后再一同出谷,云染只好在重云门等着他,只是这一等,一直到了下午也不见人影。不仅不见人影,连个口信儿都不曾收到。
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书房的窗子支起了一半,阳光洒进房内金灿灿的,整个屋子里除了残存的淡淡沉香气息还到处洋溢着阳光的温暖味道。
云染托着腮趴在窗台边的书桌前百思不得其解。
呆愣了一会儿,窗边突然飞过一只灰白色的肥鸽,它落在窗台上伸出脑袋向屋里探,却又不敢进去。这只鸽子站在窗边,用它尖细的褐色鸟喙轻啄窗檐,努力吸引着窗内人的注意。云染一抬头,正看见它睁着圆溜溜的黑色琉璃眼珠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鸽子看起来并没什么极其特别的,只是毛色更加柔亮,身材也比一般的野鸽肥硕,不似林间飞鸽,倒像是有人豢养的。尤其特别的是它纤细的鸟腿旁边还绑着一份卷好的纸条。
是信?
云染伸手去解,灰白色的鸽子竟是一动不动,任凭她笨手笨脚的拆开它腿上的细绳。好一会儿,待她彻底解下那张纸条,它才突然扑腾着翅膀再次起飞,深色的羽翼方才扇了两下便不见踪影。
显然是经人特意训练过的信鸽。
那这信是给她的,还是给喻景淮的?
云染犹豫片刻,缓缓铺开这卷信纸。
她霎时确认这是特意给她的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想知道真相,戌时三刻一个人来东门外。
东门指的便是恕城东面,也就是昨日一路追着裴紫衣所到城郊附近的城门。那人特意交待了让她一个人去,似乎还知道她在查着什么,会是谁呢?
这人好巧不巧的偏死死拿捏住了云染的多疑和偏执,他料定云染还在探究过去之事,也料定云染对家人之死还耿耿于怀,轻飘飘的一纸信件就抓住了她心思。
可怎么去,又成了问题。
她要避开重云门的众弟子一人前往城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
距喻景淮离开差不多已经五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显然喻景淮被什么事绊住,她等不了了。
清风榭比之前更显安静,原先的主人已经不在,常来练习长鞭的年轻弟子也不在,就连香炉中堆满的香灰都已经散净了味道,至少有两日无人踏足此处了。
但还好,黑色的河曲还好好的拴在院子里。
“葡萄?”
云染轻唤一声,葡萄抖着灰黑色的长睫,像是微微抬起了眼皮“呼噜”吐了口气,接着又缓缓闭上了。
云染凑近它,轻轻抚着它额上鬃毛:“葡萄,你不记得我了?”
葡萄甩甩头,又“呼噜呼噜”两声,把头别开了。显然是认识的,但怎么又有些闹别扭似的。
上次带着她出逃,一路上不停出状况,非但累个半死,最后还被喻景淮的月霄惊了回来,兴许回来后还受了苦,没送命已然是万幸了。云染心道,若换做是她还得要对着罪魁祸首踹上两脚才行。
这匹马……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云染尴尬地扶额,一边从袖袋中摸出一只黑色的短哨来。还好没扔,这是之前裴紫衣给她的。没想到她如今竟还要靠着裴紫衣的东西和马匹帮忙。裴紫衣若是泉下有知,应该要气的活过来吧。
她拿着短哨凑近唇边,一声清脆的哨响,葡萄仰着长颈“吁——”了一声,突然一反常态低下高高的头颅,在她手心里磨蹭着。
还真管用!
来不及再犹豫,她翻身上了马,两条小腿夹在马腹上稍稍用力,葡萄立刻抬腿蹿了出去。
小径之外是空旷辽阔的山谷,百草丰茂,野花遍地,还有一匹骊马踏弯了满地春色绝尘而去。
*
进了城中她才突然有些后悔。
她应该做些准备再去见那人的,对方是敌是友尚不知晓,此局是否是骗局她也没来得及细想,就这么贸然孤身前来了。待她回过神,人已经进了南门。
牵着葡萄来到城门,守门的侍卫正倚在墙边聊天,夜南向来没那么多规矩,见她一身恕城常见打扮,便以为是这城里的住户,因此也并未引起人注目。
东门外与城墙交界处正是那日见到的清溪,这位置她果然是没记错的,只是这人......
四下打量一圈,除了一些春燕匆匆而过,目光所至再无其他活物,更何况是人了。
或许还不到时间?
天色黑的几乎看不清楚城墙之上的影子,分辨不出究竟是石柱还是人,时间差不多了,那人为何还不来?她甚至不知那人会从哪个方向来,只好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葡萄身后换些许心安。
夜色中突然飘来一股厚重的异香,不知是烧了些什么木头所致,还混了一些药味。
有人来了!
云染警觉的探出半侧身子,果然见远处有一道长长小小的人影不急不慢的靠近。是从卓边镇方向来的,看样子还是个女人。
等等,那是......
“是你?”云染一愣,“你还敢出现?”
黑暗中人影的轮廓看不清晰,但还能辨认得出来者是谁。林霖在笑,晃着一口白牙在夜中对她绽开瓷白颜色:“我为什么不能来呀?我来找你可是有大事的!”
云染沉吟片刻,带了一些防备,悄悄贴紧了马腹:“你是要为裴紫衣报仇?”
“为她报仇?我犯得着嘛!”林霖哈哈一笑,不屑道,“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染冷哼一声:“利用?”
林霖坦诚道:“是呀!那个蠢货,我不过在街上随口提了一句她就信了!不瞒你说,她肯带我进重云就是为了利用我的身份散步谣言好把你赶走。”
这么说“借尸还魂”之事果然是假的?
看出了她的疑惑,林霖又补充道:“当然是假的!借尸还魂诶,这么离谱的事你居然也会信?”
说完,她又是一阵清脆响亮的笑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云染没管她,问出心中疑虑:“那你进重云是为了什么?”
“我?”林霖一愣,在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在考虑如何开口。“我为了那具人偶呀!云染姑娘,你知不知道那具人偶是谁做的?那是当世最好的人偶师方幼渺的杰作!”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她偏偏又出现在世间勾起他人念想!不仅如此,她还帮喻景淮做了那样一具人偶?”她突然面色一变,一脸愤恨的看着云染,“她明知道我叔叔下不了山却连上山看他一眼都不肯!我叔叔等了她那么多年,却她那么绝情!”
林霖释怀的笑了笑:“既然她愿意帮喻景淮,我就偏不如她的愿!我毁了她的人偶,喻景淮就一定会再去找她,这样我就可以把她绑去见我叔叔!”她突然一歪头,略带探究道,“不过云染,你也是挺蠢的!”
云染默然的听着她的自言自语,知道她提到了自己,这才一挑眉,冷然问道:“我蠢?”
“是啊,你居然信了喻景淮的鬼话,你居然跟自己的灭门仇人在一起。我的阿染姐姐,你听不到你父母兄长在天上骂你么?”
她这话说的尖酸刻薄至极,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
云染冷着脸毫无表情变化,类似的调拨她已经历了无数次,如今再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况且那人是喻景淮,她......她信他。
林霖也料到了她这反应,显然早已有所准备,她在怀中摸出一张明黄色的蜡笺,上面的祥龙纹样泛着特别的颜色,即便在夜里也清晰可见。这是宫中的东西。
林霖将手中蜡笺递给云染:“陛下的字你应该认得吧?”
“十五日内呈上十方图纸,重云门之仇朕帮你报。”
这上面的字迹的确与越昭折扇上的字迹同出一人。云染语气更森:“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已将喻景淮困在宫中,他让我带话给你,当年之事的确出自喻景淮之手,不过与陛下无关,他只是代为隐瞒。哦对了,越曦也确实在宫中,事成之后你也可以见到她。”看出她并不信,林霖指着蜡笺上的方印对她说道,“字迹可以模仿,但这方印总不能造假吧?”
朱红的印泥中带着细碎的金箔细闪,靠近轻嗅,连这印泥之中都带着好闻的龙腹香味,这是宫中皇家御用的材质香料,尤其是印泥所拓的两个字——齐光。
容烨的小字正是齐光。这是他的印不假。
“还有这个。”林霖又从袖口摸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只镌刻特殊纹样的纤细银环,花纹看起来像是图腾,又像是咒语,总之是晦涩难懂,不是夜南之物。
林霖将银镯往她怀中一塞:“这是越曦的东西,你肯定不认得,不过越昭一定眼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