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压住一侧长长的外套,按在胸前。另一边斜挎着包,衣角随风飘起,露出暖黄色的另一面,一朵外冷内热的高岭之花。
脑袋一甩,将头发扬起,披散在脑后。轻盈的裤脚在狂风吹拂下,猛烈地拍打,催着人匆匆向前。
高冷、成熟、知性。
当然,这是司缘君的自我认知。
如果不是她剧烈颤抖的下巴实在有些煞风景的话。
“知道今天天冷,也不多加几件衣服?”
周运走过来,不由分说把外套披在了司缘君的身上。
十一月刚走到一半,清晨醒来,却突然发现周六的最低气温,居然跌倒了将近零度。
连手机都收到了温馨提示、气温骤降的短信。
很反常。
说不准,又是有人在向老天诉说冤屈。
这样的天气,总得发生些悲情的事故。
“谢谢,但是我并不知道。”虽然咬牙切齿,最后还是接下了外套。
司缘君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许遇鱼和方知之,两个人裹得像粽子一样。
也不知里里外外又多加了几层。
“冷空气突然南下,周末过了,应该又要回暖了吧。”
司缘君不再看身后,贴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两人。
她抬头望天,万里无云,碧空无际。
高一入学的时候,远处的两座楼之间新建了座空中廊桥,刚开始几个月,每隔几天,便会有鸟儿跌落在下方。
书页开始大把大把地落叶,就像她脱落的头发,但又穿上了白袜。
大风吹过,只有一片空寂的树叶沙沙作响。
恍惚间,仿佛能看到熙熙攘攘的背影,涌过布满落叶的石板路。
另人想写首诗,写写年少初识的愁滋味,憋了许久,司缘君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
老旧的空调嗡嗡轰鸣,拖着副残躯,努力散发热意,就像逐渐凋零的老兵。
所幸还有几分余晖。
没有暖气的日子,可不好过。
小小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保暖设备。
暖手垫、露指手套、电热毯、热水袋……
“小鱼,你很怕冷吗?”
许遇鱼摇了摇头:“还行。”
然后再一次把冻僵的手贴到了热水袋上。
蓝心舟晚上加班,方知之决定来许遇鱼家里蹭饭。
空调的热气,化不开淤积在不知何处的寒意。
“我妈跟我说,她打算买个电暖桌,喏,就是这种……”
方知之一边把手机递到许遇鱼眼前,一边伸手抓住她的手指:“好凉!”
像透凉的白玉。
“小鱼,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捂捂。”
方知之把许遇鱼的左手,紧紧握在手心,试图暖化里面的坚冰。
“可能因为心底凉吧。”许遇鱼突然没来由地笑笑。
“什么?”
“没什么。”许遇鱼有些无奈地把手抽了出来,“这样我没法写作业了……”
“那等会儿再写嘛,先陪我聊会儿天……”
方知之的屁股蹭到了椅子上,撒娇般地搂住了许遇鱼的脖子,贴到了她的耳边。
许遇鱼轻叹着,放下了手里的笔。
果然还是电热毯和被子更暖和。
……
方知之在一旁舒适地翻来翻去,嘴里发出一声声轻哼。
为了避免沉溺温柔乡无法脱身,许遇鱼只把自己的双腿伸进了被窝中。
但结果证明,这就是掩耳盗铃。
大冬天,躺在暖暖的床上,即使对着天花板发呆而什么也不干,也是一等一的人间美事。
明明快到晚饭的时间,脑袋却愈发昏沉,随时准备进入休眠状态,哪怕是两人的脚在被窝中相撞,也只有迷迷糊糊的、温柔的触感。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和美的画面。
许遇鱼匆忙起身,穿上拖鞋,拍了拍不太平整的睡衣。
“外婆?”
许遇鱼看向门口,余光瞥向床上的方知之,女孩已经安然入睡,乖巧得可爱。
外婆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床上的方知之,随后犹豫许久,才面色古怪地看着许遇鱼,缓缓道:“小鱼,你爸爸来了,你要去看看吗?”
……
“妈,给您带的牛奶,还有补药,平常泡水喝喝就好,很方便的。年纪大了,要多保重身体。”
男子穿着一整套整齐的西装,把拎着的大包小袋,一样样地发到了柜台上。
然后他看向外婆的身后,有些局促地说道:“小鱼,给你买了坚果,还有你之前一直想吃的那个牌子的巧克力……”
许遇鱼从没想到自己能再见到他。
之前,她从没叫过他“爸”,所以,她只是小心地低了低头。
“雪峰啊,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好招待招待啊。”外婆笑呵呵地说着。
男人低头看着柜台,看不见眉眼间的表情:“不用了,过来谈生意,顺路的事,等会儿马上就走了。”
“留下吃个晚饭吧。”外婆笑容依旧,好像,甚至更甚。
“不用,真不用。”男人连连摆手,“等会儿就得走了。”
“行,那你跟小鱼聊聊吧。”外婆也不再挽留,慢慢走出房间,随后才恍若后知后觉地说道,“小悦应该还在医院上班,你去看过了吗?”
“……没有。”
“也好……”
声音绕过门,溜出了房间,屋内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寂寞。
沉默许久,男人慢慢说道:“小鱼,学习怎么样,新学校还适应吗?”
怎么还是这样一套老掉牙的问题。
“还行,新学校挺好的——同学也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手臂紧张地无处摆放,即使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像初出茅庐的推销员。
“你来谈什么生意?”
“呃?一些医疗设备……”
许遇鱼打量着男人的脸,辨不出真假。
虽然好久不见,但能明显看出,已经显著地衰老了好几分。
许遇鱼依稀记得,他好像比妈妈的年纪还小。初见时,是怎样得彬彬有礼、意气风发。
许遇鱼的学校,和妈妈工作的医院,都是他安排的。
所以也才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断绝吧?
虽然不太公平,但爱本身,好像就是不公平的。
她一直不太搞得清,大人间复杂的情情爱爱。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爱,却总要背叛,总带着虚伪,总粘连着利益。
她不能接受背叛者,所以她只是用一种带着淡淡敌视的眼神,看着男人,那可耻的叛徒。
这是只有他们几个知道的秘密,在男人的再三求情下,连外婆都被闷在鼓里。
“大家都好,那我先走了……”
人们总是喜欢用可悲的方式,来自我安慰。
看着男人如木桩般杵在原地许久,许遇鱼最后轻轻说:
“记得去跟外婆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