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正如江户川柯南所想,现在工藤宅里的气氛算不上有多友好。
粉发的男人坐在单侧沙发上,而那个宽大的双人沙发则是被小小的女孩子占据。
灰原哀斜眼看向旁边的冲矢昴,对对方满口谎言的现状嗤之以鼻。
说什么为了保护血缘上的妹妹而特地挑选了这个就近的住处,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方便接近某个大嘴巴的侦探,套取一些对冲矢昴本人有利的消息罢了。
“呐,所以呢?”灰原哀双手抱臂,那副样子活像是一只被气狠了的小河豚,“你叫我来就是要问有关安室透的事情?”
冲矢昴笑眯眯的,表情不见一点尴尬:“这也是为了多了解一下你的现状嘛,小哀。”
“了解我的方法就是套取情报。”灰原哀冷哼,“我怎么会知道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冲矢昴自然知道灰原哀不喜欢那位公安先生,但他还以为,以灰原哀现在小孩子的身份,安室透多少会好说话一点。
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虽然灰原哀不待见安室透,但是安室透更加不待见他啊。
如果冲矢昴自己出现在安室透眼前,不说问情报了,安室透不直接出手揍他都是好的。
冲矢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但灰原哀自己说完,舒出去了这点心里的气,自己也是知晓这两人不对付的关系的。
算了。
小大人一样的女孩叹了口气,双手叉腰,半月看着眼前的粉发男人。
“确实安室先生最近身边多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灰原哀斟酌着开口,“但安室透的态度又太过坦然,或者说明目张胆的把人藏着。”
这样的态度才是最棘手的,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去接近那个被安室透隐藏起来的人。
冲矢昴若有所思。
“不过江户川已经去接近那个人了。”灰原哀话锋一转,拿起冲矢昴为她准备的咖啡,悠悠然抿了一口,“也不知道那个大侦探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冲矢昴微微挑眉。
那个聪明的男孩,恐怕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冲矢昴也知道,江户川柯南在知道他跟灰原哀之间有隔阂之后,就一直想尽办法在寻找能够缓和两人关系的方法。
不过那个男孩知道的,也只是有关宫野明美事情。
不知道的,是横在二人中间的一条人命。
那个因为波本的失误,黑麦的背叛而至今下落不明的男人。
情绪因为想到了那个人而变得暗沉,冲矢昴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如果能再见面……
冲矢昴也说不清自己对春见抚的感情有多复杂。
好感是出于年幼时的相遇,隔阂是因为二人对立的立场,杀意源于对方或许存在的,对他的家人的威胁。
同样那还是个足够危险的男人。
足以仅仅为此,就让身为FBI的冲矢昴把他加上死亡名单。
二人的话题提及江户川柯南,而也是此时,工藤宅的大门门铃被按响。
冲矢昴跟灰原哀对视一眼,高大的男人率先起身,走向了门口。
监控中,江户川柯南那张圆圆的脸就那么怼在监控器前:“冲矢先生!灰原是不是在你这里?”
冲矢昴回头看了眼某个还在悠哉悠哉喝咖啡的家伙,轻叹一声打开门。
他还能不让工藤宅真正的主人回家吗?
于是灰原哀再抬眼,看见的就是一个风风火火冲入客厅的小侦探。
江户川柯南双手撑膝,有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滚落。
但理论上说,如果江户川柯南知道灰原哀在这里,一定是先去过阿笠博士宅了。
而阿笠博士宅距离这边并不远,至少不是需要这位大侦探跑的如此慌张的距离。
就只能说明此刻的江户川柯南确实很着急。
灰原哀看向江户川柯南:“江户川,你难道真的发现了有关那个便当提供者的线索?”
她挑着眉,此刻的神态跟一旁的冲矢昴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像是在睥睨眼前过于天真的侦探先生,但又像是在感叹江户川柯南的执着。
冲矢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目标明确的江户川柯南,转身为这位大侦探倒了杯水。
“啊,发现了。”江户川柯南抬手用手背擦去了额角滴落地汗水,那双蓝色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
而且还发现了更多的信息。
他呼出一口气,慢慢直起自己的身子。
“灰原。”江户川柯南的神色郑重,“你有听过‘春见抚’这个名字吗?”
砰。
盛满水的被子忽然落地,在地板上晕起大片水花和深色的湿痕。
无辜的杯子此刻空落落的在地板上滚了三圈,最后停住动作时,已经只剩一丝水痕还在其中。
看着明显因为一个名字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冲矢昴,江户川柯南下意识闻声望去。
自然而然忽略了因为这个名字同样有些神色僵住的灰原哀。
春见……
是她想的那个春见吗?
灰原哀也对冲矢昴投以审视的目光。
不过看这人此刻的这个表情,灰原哀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果然。”江户川柯南此刻表情严肃,“春见抚跟组织有关吧?”
能够让身为公安的安室先生百般帮忙隐瞒,还失去记忆后被洗掉了所有痕迹。
“难道,春见先生是曾经的组织卧底?还是污点证人?”江户川柯南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一个个猜测从他脑中冒出。
而最后都止于冲矢昴的一句话。
“他居然还没死啊。”冲矢昴没头没尾的感叹了一句,而后转身去拿干净的抹布清理地上的水渍。
冲矢昴干净的指尖拿起杯子,轻轻放到桌面上。
磨灭不去的枪茧附着其上。
冲矢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洗去了年少时的冲动。
可无论过去多久,再次听到那个名字还是会让他心底发出莫名的悸动。
他的沉着冷静,从不是对着那个年少就给他留下过分深刻痕迹的人。
江户川柯南抿唇:“冲矢先生……”
你到底知道什么?
江户川柯南所了解的,无论是赤井秀一,还是现在的冲矢昴,都从未因为什么事情出现过如此失态的时刻。
最狼狈的也莫过于和安室先生对打的时候。
江户川柯南还记得那个时候,冲矢先生说的那句话:
「想让那个人死不也是你的愿望吗?现在他下落不明,你反倒是恨到我身上来了。」
所以,这两句话里,该死的人都是春见先生吗?
江户川柯南感觉自己好像接触到了更加深刻的什么,但直觉疯狂叫嚣着,要江户川柯南不要再问下去。
江户川柯南握拳:“冲矢先生,你认识他。”
冲矢昴此刻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失态,又变回了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他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啊,那可是个了不起的罪犯。”
罪犯。
这样的词明显和江户川柯南今天接触到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江户川柯南微微一愣,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灰原哀。
而被江户川柯南寄以希望的灰原哀,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也面色一肃。
“春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户川柯南抿唇,“他是组织里的人吗?”
“他到底是谁?”
安室透又为什么要对其三缄其口。
冲矢昴眼镜下的眸光闪出一抹讽刺,绿色的眸子微启,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劝哄:“那可是个擅长欺骗的虚假的家伙,冷酷而薄情,以玩弄旁人的真心为乐。”
冲矢昴的话音未落,比刚才杯子摔到地上更加巨大的声响砰的一声传来。
那是灰原哀重重将咖啡砸到桌子上的声音。
有几滴深褐色的液体从杯中飞溅而出,灰原哀那张冷淡的小脸此刻也染上三分怒色。
“要是春见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灰原哀忍不住嘲讽,“你在就在那次行动之前就死在琴酒清缴老鼠的行动中了。”
冲矢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小哀,你不了解他。”
江户川柯南眼看着屋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下意识伸手要阻拦两人开战:“喂喂,不是,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啊……”
莫名其妙的,因为一个名字你们就又要打起来。
这次是不是过于莫名其妙了啊?
“我不了解他?我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对我跟姐姐什么样子,什不是真心还看不出来吗?”灰原哀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有些红,“明明是你们……他都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了,为什么连活路都不留给他?”
“活路?”冲矢昴顿了一下,轻笑一声,“朝夕相处?”
可他才是这群人之中,认识春见抚最长久的那个。
“小哀。”冲矢昴叫住了女孩的名字,“有些人只要活着,就是原罪。”
从最开始,十五岁那年知道春见抚跟那个教会曾有牵扯开始。
那时的小赤井就已经有所预感。
这个人已经跟那些洗不去的淤泥牵扯太深,深入进了血肉,早已无法拔除。
无论春见抚逃到哪里,做了什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
曾经的那些罪也会一一找上他。
冲矢昴要杀他,不只是为了FBI的立场,为了自己的后路。
也是因为对方早已无法脱身。
这不是一纸证人保护计划就能了结的故事,死亡对那个人来说,何尝又不是解脱。
“他该死。”冲矢昴冷静的下了决断,“春见抚这个人早该死了。”
他不是年少的冲动。
至少不全是。
他只是……或许太过冷静了。
江户川柯南瞳孔地震。
江户川柯南还是第一次从冲矢昴口中听到这么不留情面又直接的话。
“哈?”
灰原哀嘴角一抽,眼看着就要不顾双方武力差距撸袖子。
江户川柯南连忙拦住她:“喂喂,灰原,冲矢先生只是比喻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对春见先生做什么。”
说完,江户川柯南不忘疯狂对冲矢昴使眼色示意:“你说对吧?冲矢先生?”
“没做什么?”灰原哀闻言更加炸毛了,“如果江户川,你管狙击对方、引爆对方所在地的炸弹和让FBI埋伏这些叫做没做什么的话,那什么才算是做点什么?”
江户川柯南:……
不是,冲矢先生。
赤井先生!
你真杀啊!?
冲矢昴看着男孩求助又崩溃的小眼神,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露出点属于成年的靠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他又死不了”咽下去,换成了妥协的承认。
“我又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毕竟杀不死。
冲矢昴淡定的推了推眼镜:“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和迫不得已。”
是春见抚先选择了黑暗的那一边。
灰原哀一顿。
她慢慢放松身体,顺着江户川柯南搀扶的力道站起身。
灰原哀不知道冲矢昴这话的水分有多少,但百分百是掺了水的。
她的双手冰凉,此刻不安的紧握成拳。
灰原哀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收到的那些好意,会有虚假的成分。
就像是珍藏了好久的糖果,真正剥开糖纸的那一天,才发现里面是被糖浆裹挟的剧毒。
冲矢昴重新给江户川柯南倒了杯水:“好了,男孩。”
他重新抬眸看向江户川柯南,就像是刚才那幕荒诞的剧目不曾上演一样。
“你想了解什么?有关他的。”
江户川柯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灰原哀,斟酌着开口:“所以,春见抚确实是组织成员?”
江户川柯南其实也有些怀疑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毕竟谁家好人的真名会叫做“ku”。
一个单纯的占位符,就像是最不走心的假名,或者干脆只是个昵称。
不过看冲矢昴的反应,对方至少是真的使用过这个名字。
“啊,是啊。”冲矢昴没什么负担的抖落消息,“代号Spirytus,目前疑似再次叛逃。”
江户川柯南刚准备喝口水歇一歇,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什么叫目前疑似叛逃?还是再次?
冲矢昴耸肩:“毕竟他又不可能真的死在那次任务中,那太儿戏了。”
而他们也想象不到能够绊住对方脚步的可能性,所以只能是春见抚自主的不愿回到组织中。
这和再次叛逃也没有区别了。
“不过再次?”江户川柯南深呼吸,“也就是说春见先生其实是可以争取的吧?”
能够做出叛逃的事情来,恐怕也是对组织没什么忠心的。
“等等。”江户川柯南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冲矢先生指的叛逃只是任务后不回到组织,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江户川柯南嘴角一抽,半月眼的看向冲矢昴。
“啊对了。”江户川柯南轻咳一声,补充到,“其实现在,春见先生处于失忆状态。”
咚。
二重奏一般的声响同时剧烈响起。
冲矢昴下意识起身,大腿撞在了桌上,而灰原哀则是一拳敲在了沙发上。
失忆的亚图斯!
这代表着什么,背后的利益会有多少。
两人脑海中迅速闪过不少思绪。
江户川柯南顿觉不妙:“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不过能让冲矢先生露出这个表情,看来春见先生的失忆还真是个大事件。
“春见先生在组织中的地位很重要吗?”江户川柯南继续试探,“感觉你们好像很激动。”
“重要?”灰原哀深吸一口气,“那可不能叫做重要。”
“那可是那只老乌鸦的命根子。”
灰原哀冷笑一声:“是疼都不舍得让他疼的、乌鸦的珍宝。”
灰原哀直接起身,转身就毫不留情的往门外走去。
江户川柯南嘴角抽了一下,目光看到沙发上无辜的时尚杂志。
想也知道是谁的东西。
“等等,灰原!”他虚着眼喊,“你杂志不要了吗?”
“那种幼稚的儿童裙装谁会看啊!”
可恶的直男和FBI!
……
春见抚在取回自己的合法资产和证件后,意外拿到了一处房产。
那是当年艾薇缇雅留下的那家蛋糕店。
对方的遗嘱上写了他的名字,因此那家现在已然荒废的店铺变成了春见抚的私人财产。
春见抚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了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店面一趟。
封条,灰尘,垃圾。
取代了记忆里那个推开门就会清脆的响起的风铃。
春见抚上前几步,用指腹轻轻抹去玻璃门上厚重的灰尘。
灰扑扑的大门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
写着艾薇缇雅蛋糕店的招牌还悬挂在其上,只是已经因为无人问津,变得老旧不堪。
留下的从来不是回忆,而是让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美好的早已被装入脑中。
春见抚伸手撕掉封条。
这甚至还是因为当年的失踪案,警方贴上去的。
门一推开,老旧的风铃还是坚强的发出一串脆响。
春见抚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
他轻轻的声音落进满地烟尘中:
“欢迎光临。”
有一束漂亮的光从他身后射入灰暗的店铺中。
一瞬间,春见抚仿佛又看见了一段美好的宛如樱花一般灿烂颜色的记忆。
被欢笑和幸福簇拥着的人,填满了这间蛋糕店。
这是春见抚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些记忆的真实感。
但美好的记忆带来的不是快乐。
而是几乎要冲破胸腔的一股巨大悲怆。
一颗泪从春见抚眼角滚落,久违的感觉萦绕上他的心头。
太久没能流下过眼泪,甚至早已忘记了流泪时要擦去。
于是任由泪珠颗颗滚落,砸入泥泞的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