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春见抚也没多问过什么。
他像是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组织给他的所有安排,即使被地位更低的苏格兰看管,也不发出半分怨怼和不满。
绿川明不知道这是因为亚图斯本性就是如此,还是因为看管亚图斯的人是他。
但绿川明不敢多想。
他怕自己想的多了,就慢慢把自己的心养大了。
然后就会开始奢望不可能的事情,慢慢的在心底攒起期待来。
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来的地方是组织提供的一处安全屋。
绿川明不敢,组织也不会让春见抚去住绿川明自己的安全屋。
“到了。”绿川明明显是先前已经检查过这间房子,进到屋内去找水壶倒水的动作十分娴熟。
但春见抚一眼就能看得出,这间房子并没有绿川明习惯的生活痕迹。
所以是临时的居所……吗?
春见抚缓步走到沙发上坐下,侧眸含笑看着绿川明:“请问我的房间在哪里?”
绿川明语气自然:“您住主卧。”
而后,两个人就像是被这个相互使用敬语的古怪氛围逗笑,同时扭开头轻笑出声。
“不用对我使用敬语的。”春见抚语气轻快,“总归现在我也是‘革职’状态?”
绿川明无奈的舒缓眉眼:“倒也不必这样说。”
“不过看你的状态,我们确实没有任务不是吗?”春见抚抿了下唇,然后更加准确的改口,“至少暂时没有。”
绿川明闻言,转过头去看他。
那双眸子里带上些无奈,又在片刻间转化为轻轻的叹息。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个人难道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绿川明只觉得好笑,眼角眉梢忍不住带上了些苦涩,却又有星星点点的酸浮现出来。
大概就是……着实是心底积压了太多情绪,在寻求到一个发泄口后,就都争先恐后的跑出来了吧。
而那些情绪又恰巧的,都对绿川明来说,都是平日里无法对着旁人宣之于口的。
或许对着亚图斯也不行。
但亚图斯那张和绿川明记忆中恋人一模一样的脸,无比相似的性格。
都让绿川明会下意识把亚图斯就当成那人。
于是在琴酒一反常态的联系了自己,把这个看管任务派发下来的时候。
在绿川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了。
“你说的是。”绿川明装作若无其事,“不过像是我这种不受到重视的人物,平时也没有多少任务了。”
“或者说,这样可以免费休假,还能被称作做任务的事情,对我来说才是捡到大便宜了啊。”
绿川明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这些话,手上动作也在不断忙碌着。
就像是有些拘谨的陌生人样子,对新的室友表现了生涩的热情。
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对待上级的讨好。
不得不说,现在的绿川明,比起最开始刚刚进入组织的样子来说,已经成熟了太多。
不再是一味的隐藏自己的本色,而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绿川明’在生活。
不过这样的话,还能分得开‘诸伏景光’和‘绿川明’了么?
到了傍晚,又是到了餐食时间。
绿川明心里揣着事情,想起了琴酒交代的那些话。
在亚图斯紧闭期间,按照boss的指示,并不是一日三餐按时去送的。
所以在恢复正常饮食后,恐怕会有一段饮食恢复期。
于是在接亚图斯回到这个临时安全屋之前,绿川明就已经提前买好了食材,打算自己做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
绿川明如此上心,也不光是因为亚图斯那张脸。
光是对方的身份,还有琴酒的叮嘱,就都足够绿川明重视起来了。
不过当绿川明抬脚踏入厨房的那一瞬,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按了一下。
先于视觉的,是萦绕在鼻尖的一股清冽味道。
绿川明抬眸,撞进的就是那双紫罗兰颜色的眼睛。
那双眼含着温柔的笑意,声音轻柔的说:
“晚饭的话,还是我来吧。”
春见抚站在厨房里,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三两下穿好,一边打开冰箱检查食材,一边神态自若的说着:“毕竟屋子打扫和食材采购都是苏格兰你做的吧?一直辛苦你也太不像话了。”
绿川明神态一僵,那双猫猫眼闪了闪:“毕竟我被琴酒大人派来,就是来照顾您的生活的。”
他跟着上前去,连忙帮着春见抚收拾东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倒是亚图斯你……”
“是信不过我经手的食物么?”
亚图斯温柔的声音伴随着他忽然扭头看过来的动作,让绿川明瞬间失语。
但凡是不傻,就知道这话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当然绿川明也没想过要承认。
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那、就麻烦亚图斯……唔。”
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掌心捂住了嘴,绿川明那双无辜的猫猫眼此刻茫然的看过来。
“不要说敬语,或者‘大人’之类的称呼。”春见抚无奈的收回手,“波本没有告诉你么?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告诉我什么?我跟波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绿川明不动声色的否认着他跟安室透的关系。
春见抚看了他一眼,倒是对他反驳的态度不置可否。
“就是关于‘大人’这个称呼。”春见抚轻轻笑了一声,“一般都是那群小朋友才会这样喊我……或者那些跟我完全不熟悉的底层成员。”
“不过对他们来说,‘大人’用在‘亚图斯’后面,大概跟‘亚图斯妈妈’这样的称呼差不多吧。”
春见抚清洗好蔬菜,把一群绿叶子拢在菜板上,动作轻快的画了几刀。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绿川明,先是呆楞、然后又逐渐变得燥红的脸。
跟安室透速成的厚脸皮不同,绿川明明显还没有能过耻度接受度高到那个地步。
把“大人”和“妈妈”画上等号以后,绿川明再回想以前那些合作任务,就觉得脸上燥的慌。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绿川明异常的沉默,春见抚狐疑的抬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一言不发的青年。
“苏格兰?”
“啊?是!”那双眼睛懵懵呆呆的,一时间让春见抚以为又看见了“诸伏景光”。
春见抚会心一笑,又不去管他,自顾自的注意着自己的锅。
等到终于是吃上了饭,该说的事情也都说的七七八八。
更多的应该只是缺少生活中的相互磨合了。
绿川明的吃相一如既往的斯文,即使是在组织中,也没有丢下他那自幼培养出的良好教养。
只不过也确实比以前变了不少。
向来吃东西偏向清淡口的青年,为了适应高强度的训练和生活,更多落筷在了高油盐的菜色上。
春见抚拿着碗筷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咬住食物,睫羽间隐约能看到他那意味不明的情绪。
“是不适口么?”春见抚放下筷子,微微仰头看着绿川明机械性的进食动作。
对面吃饭的男人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了春见抚的方向。
不是不适口,而是恰好,那些饭菜的味道有些过分熟悉了。
熟悉到一入口,就让绿川明有些恍惚。
尤其是发现主食并没有用他准备好的米饭,而是又特地下了荞麦面的时候。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来自安室透的,冷静到了有些可怕的声音。
「他说他叫春见瞿麦。」
「亚图斯年纪要比春见大很多。」
即使他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春见抚。
又怎么就能确认,对方就是那个可以信任的人呢?
或许从一开始,那场遇见就是精心谋划的巧合。
或许从海面上,跟那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掉入陷阱中了。
绿川明忍不住的苦笑,但面上只能露出茫然的样子。
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要笑着做出虚伪的恭维:“亚图斯的手艺当然很好,只是我刚才有些走神而已。”
春见抚笑容不变:“这样吗?”
春见抚没说自己信或者不信,只是默默的站起身,把自己和对方用过的碗筷收进了洗手池。
春见抚也在不由自主的放空着自己。
他也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怕绿川明会认出自己。
更怕对方会对记忆中的那个‘春见抚’失望。
擦干最后一点水渍,春见抚一抬头就看见了绿川明刚刚换下今天的衣服,穿着居家服拎着脏衣服走了出来。
春见抚既不是习惯性的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接下:“我去洗吧。”
绿川明明显也被他这过于自然的态度弄的有些凌乱,第一反应居然是真的伸手去递。
可也只是片刻,绿川明就反应过来。
他动作自然的把衣服塞回自己臂弯里面:“口袋里还有些东西,我待会自己清洗就好了。”
这句话解释完,绿川明也不忘敬语:“多谢您了。”
春见抚一顿。
绿川明今日那身衣服,裤子上的口袋明显是空的,倒是枪带和背包没少放。
上衣是一件蓝色的卫衣连帽衫,除去胸前的小口袋,就是一个联通的揣手口袋。
也没有放了东西的垂感。
春见抚忍不住的去想,那么,那样小的一个胸前口袋,又不是西装内袋,能放得进去什么呢?
而且也没有多大鼓起的痕迹,恐怕是很轻或者很薄的东西吧。
春见抚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冒犯了。”
春见抚那双向来温和的眸子闪过歉意,对着他抱歉的笑笑,就要转身离开。
绿川明忽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入手一片细腻冰凉。
好像比起初见时,他真的瘦了些,但又好像是错觉。
春见抚耐心的看着他,眼神单纯又疑惑,被这样抓着也没有半分不耐。
看着这样熟悉的目光,绿川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是他吗?真的会是他么?
灵魂在叫嚣着肯定,但理智又一次次据理力争的否定着。
虽然他总在zero面前强词夺理的一遍遍狡辩,但绿川明还是知道的。
除非最开始的那个抚,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不然亚图斯就不可能是春见抚。
绿川明张了张口。
如果是抚,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口袋里会是什么呢?
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吸收掉所有的心意。
当年的情语呢喃,在组织里看见春见抚的脸的那一刻,仿佛就都有了新的解释。
要我把对你的心意都寄托出去,是因为……
从组织出身的你,完全无法接受来自警察的爱意吗?
“亚图斯不问我是什么吗?”绿川明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试探,他甚至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身前的青年,“万一是我背叛组织的重要证据什么的,亚图斯可就是包庇啊。”
那确实是他不忠于组织的罪证。
但同时也是能实锤眼前人身份的证据。
春见抚的动作没有半分滞涩。
就像是他根本不懂绿川明话里的试探代表着什么一般,轻笑着甩开了那只手。
他们之间始终不适合牵着手。
“那是苏格兰你的隐私吧。”春见抚语气和先前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抬起的那双紫色眸子,也过于平静了。
“即便是上司,也不适合随便探查别人的隐私。”春见抚的表情有种执拗的认真,语气甚至娇憨的可爱,话语也善解人意的过了分,“更何快我和苏格兰之间,是苏格兰负责看管我才对啊。”
一字一句都没有任何问题,他的反应正常的没有任何破绽。
可春见抚越是这样,绿川明的呼吸就越困难。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放在谁身上都合适。
唯独放在一个组织成员身上不合适。
能过让亚图斯不追根究底的询问,理由只有可能是——
他早就知道那是什么。
“那。”绿川明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还真是谢谢亚图斯你了。”
抚……
春见抚看向他。
那些表情根本隐瞒不过自己的眼睛。
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这些心照不宣的欺骗,一旦被揭开半分角落。
会发生什么?
那样的结果,恐怕是谁都不想看见的。
互相都心不在焉的道了晚安,绿川明转身回了房间。
最后也没进到脏衣篓里面的衣服,就那么被它的主人扔在了床上。
绿川明有些脱力的靠在了门板上。
他仰头闭着眼睛,喉间发出丝丝缕缕的呜咽。
他的感觉没错。
他不可能认得错自己的恋人。
那是他没见过的,也是最真实的那个抚。
浓妆艳抹,衣着华丽,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簇拥着。
如果不是那个意外,又怎么会把视线停留在区区一个平凡的小警察身上呢?
难不成他会是神仙,看得出一个人的灵魂如何吗?
那些曾经的回忆,被自己握在掌心,怎么都捂不热的手。
似乎也都慢慢褪了色。
以前抚的笑脸是什么样子来着?为什么他记不清了。
脑海里只剩下了亚图斯温和但虚假的微笑,甚至藏不住眼底的那些漠然。
绿川明一个人无声的站了很久。
他大口的喘着气,像是要吸干周身的所有氧气。
绿川明此刻是可悲的,即将搁浅的鱼。
自私。
究竟自私的是谁呢?
明明亚图斯给过他劝告了不是吗?让他收起那些可笑的心思,而不是带着那个蠢御守,心心念念着不可能的人。
绿川明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口气,从床上的衣服中翻找,找出那枚御守。
小小的物件躺在掌心里,似乎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再也找不到了。
绿川明握了握手掌心,回身拉开床头的柜子,把御守扔了进去。
而后大力关上,拿着衣服和洗漱用具出了房间,准备去好好洗个澡进入睡眠。
而外面的春见抚也没有回房间,只是坐在小厨房里,一口一口的喝着白开水。
听到有些忽然的一声闷响,春见抚下意识抬头往绿川明的房间方向看了过去。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点声响,以人类的耳力不该听得见,于是又默默垂下头。
就让绿川明把他当成坏人吧。
至少还是人。
在春见抚不知道自顾自的闷头喝水,喝到第几杯水的时候。
浴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浓浓的水蒸气带着沐浴露的清香,一同俘获了春见抚的感官。
而那个刚刚清洗过的人,也扭头看向了春见抚这边。
春见抚本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绿川明还在滴水的发丝时,下意识就站起了身。
春见抚翻找出吹风机,在绿川明擦着头发的动作慢慢僵住的同时,带着不赞同的目光走向了他。
绿川明顿了顿,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们心照不宣的说开后,该生气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吧?
为什么这人先要做出一副这种姿态啊。
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绿川明,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一个退步差点把自己送回浴室。
而春见抚已经主动拉上了他的手腕,带着人走到沙发上坐下。
嗡。
巨大的嗡鸣声中,呼吸声和交谈声都变得朦胧不清了。
可偏偏在暖风拂过绿川明发丝的时候,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