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木宛白扯松了身上的狐裘披风,沉着脸快步走在长廊上,水莲跟在他身后,低头端着一盅鱼胶鸡汤。
大气都不敢喘。
到了庭桐院,木宛白立刻把披风扯落重重摔在了地上,头一转,抬手就要去扯圆桌上垫着的锦缎桌布。
吓得水莲连忙松掉了手里护了一路的鸡汤,立刻上前阻拦,对上木宛白羞愤通红的眼眶,紧张地小幅度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不可。
瓷蛊碎裂的声音响在耳畔,木宛白忍耐地闭上眼,声音沉的颤抖:“出去。”
“都出去啊!”
“走走走,都散了,做自己的事去!”水莲赶着一众宫侍出了门,夏安暗自翻了个白眼,无所谓迈出了门槛。
太女殿下说的真对,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不对,偏偏他们自己还觉得自己装的挺好。
大殿门关合挡住了天光,室内陷入昏暗,木宛白跌坐在地上,锦缎桌布被他揉的褶皱一团,却终究没敢扯落。
这里是东宫,他不能像在家里那样发脾气了。
“青玉安静,柔顺,断做不出乱砸一通发泄脾气的事情,宛儿,待入了东宫,一定要改掉你这性子!”
这是入宫前,他母亲对他说的话。
她还细细罗列了青玉在东宫的行为习惯,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被指认了出来。
可是明明,他才是正主!他才是陛下亲定的太女君啊!
凭什么要他模仿一个冒牌货!一个低贱的暗卫!
过大的袖摆遮住指尖,木宛白恨的眼底猩红。
东宫的规矩大过天,他来这三天了,宴会不能摆,东宫不能出,甚至连太女殿下的面都没见上!
好不容易昨夜落了一夜的雪,他以为太女今日不会外出,特意熬了鱼胶鸡汤在书房外苦等,可等来的,仍旧是女人绝情的背影!
左辞苏就是这样被逼疯的吧。
太女根本就不爱他,否则怎么会对着自己这张脸无动于衷!
这偌大的东宫就是一个监牢,苦等无望,只有宁王殿下才会怜他爱他!
木宛白捡起地上摔碎的瓷蛊,眼底怨毒难消,真是可惜了这半瓶梦无痕。
凤姮,你既然不爱我这个太女君,那你也不必坐在太女这个位置上了!
凤临的旭日又如何?他可不管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他一定要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
凤姮此时正在暖房里,和凤堇一起看着盆土频频皱眉。
凤堇郁猝道:“皇姐,我们又失败了……”
凤姮直起身,松开皱起的眉心道:“许是时间不够它成长,第一步催芽已经成功了,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而且凤临的稻种,和那个世界一代代培育出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本就没想过一蹴而就。
凤堇弯起眉眼,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着跳下花架道:“对,不着急,种田的事宫里的人都不算懂,司农司那群也被宁王拔除的只剩蠢货,还不如宫外的老农懂行,我等会儿就出宫去找些老农来问问经验。”
凤姮扶了把她病歪歪的身子,手里的胳膊瘦的像摸到了把骨头,瞬时眉头轻皱,“事情总会一件一件的办完,你也别太累着了自己,竹香,扶你家主子回宫歇着。”
“是。”
竹香低头应道,正欲上前去扶,伸出的手却被自家主子推了回来,凤堇站稳后,拍着自己的胸道:“皇姐我一点都不累,而且有清挽治着,我现在吃饭都能吃两大碗了。”
她看着一盆盆土,双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期待:“而且皇姐,我特意问过了水稻的亩产,我要是能让水稻长得像庆椒一样,凤临百姓就不愁吃不饱饭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凤姮看着花盆,同样饱含着期待。
“但现在,你需要休息,就你这身子骨出去,别没问到经验,反落了一身风寒,竹香,带她下去休息。”凤姮转头道。
好不容易将凤堇劝了回去,她抬手拧了拧自己的眉心,问秋躬身道:“殿下,陈大人醒了。”
凤姮睁开眼,唇角划出一道锋锐的弧度,“她可终于醒了。”
……
日子越发的冷了,一整夜的积雪落在梧桐树光秃的树枝上,寒风吹过,更显凄凉。
凤姮到太医署时,陈红辅还在大喊冤枉,“殿下,太女殿下老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凤姮抬手摆停轮椅,拿过问秋递上的资料直接摔在了陈红辅面前,些微露出的一角,就让她喊冤的声音戛然而止,抖着唇垂下头,遮下眼底漫出的惊恐。
怎么会?太女才醒过来多久?
凤姮冷嗤一声,慢条斯理道:“陈大人许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脑子糊涂,做事也糊涂,不过没关系,孤都为你记着,现在可想起什么来了?”
陈红辅抖着嘴唇,“臣,臣惶恐……”
“你是该惶恐,毕竟这剑可就差了一寸,就要了你的命啊。”
陈红辅瞳孔猛缩。
一息后,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容谄媚看向凤姮道:“太女殿下,如果我招,您能放过下官一命吗?”
凤姮垂眸盯着她的眼睛,唇角轻勾,缓声开口:“结党私营,弄权科举,若孤饶你性命,怎么像天下读书人交代?”
陈红辅惨淡地笑了下,偏过头不说话了。
凤姮冷笑一声:“陈大人是想和孤谈条件?”
“孤劝陈大人想清楚,诛一族和诛九族还是不一样的,孤听闻陈大人幼子嫁去了王家,不久前还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你……”陈红辅目眦欲裂,“殿下会放过我儿吗?他什么都不知道!”
凤姮挑眉,弹了弹袖摆上不存在的灰,云淡风轻道:“自然不会取他性命,只是这女儿有了你这么个姥姥,三代不能参加科举罢了,哎呀,不知王家会怎样对待这可怜的孩子。”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陈红辅红着眼把床锤的梆梆作响。
凤姮淡淡抬眼,“杀鸡儆猴,陈大人,我朝律法不容挑衅!”
她说话是一点都不留余地,是料定了她会招!
陈红辅握紧的拳头猝然松开,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我招,求太女殿下看在老臣兢兢业业十余载的份上,给微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此事是礼部尚书谭蓉指使,她和京兆少伊严京勾结一起侵占百姓田地,豪绅吃的钱大部分都进了她两的口袋,李文清,高玉就是豪绅塞钱进去的,谭章宁是谭蓉的远房表亲……殿下,微臣官小权微,这件事微臣一人如何敢做啊!”
她说完还是不忘给自己喊句冤枉,企图减轻处罚。
凤姮勾唇,抬了抬手让问秋推着轮椅转身,漠然道:“陈大人说话说一半漏一半的习惯可不太好,陈大人还是好好养伤,洗干净脖子吧。”
“殿下,太女殿下……”陈红辅瞬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扑下床拉住凤姮的轮椅车轮,憋的脸色涨红,“殿下,我招,是二皇女宁王殿下!是宁王使计让谭蓉放印子钱,是她威胁谭蓉和严京勾结豪绅,是她们威胁臣弄权科举的啊殿下……”
凤姮转身,让侍卫将陈红辅扶回了床上,温和道:“不着急,陈大人可以慢慢说。”
……
太阳西斜,茶过三盏,凤姮勾唇问道:“陈大人可有遗漏?”
陈红辅听见“遗漏”两个字就身子一抖,连连摇头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殿下,微臣岂敢瞒您……”
太女问的多细啊,能从细枝末节她都未注意的角度提出问题,将事件串联成线。
陈红辅咽了下干涸的口水,嘴唇干裂她都不敢讨口水喝。
无他,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了太女的恐怖之处,这样的人,你最好在她面前清清白白,否则她但凡抓出一角,都能推出大概!
凤姮放下茶盏道:“那陈大人看着没问题就签了吧。”
问秋拿过笔录走上前,陈红辅颤巍巍签下名,又按上了手印,看着这如血般鲜红的颜色,已经能想象自己血溅刑场的场景了。
为官十余载,好不容易爬上高位却终究是没求个圆满,还连累女孙受自己拖累。
陈红辅回忆自己这一生,忍不住老泪纵横。
凤姮出了太医署,看着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梧桐树,抬起金令道:“英武卫首领岳柳接令,带着孤的令牌,查抄宁王府。”
“属下领命!”
拔个萝卜都要带层泥,东宫不养闲人,冬宁她们职权虽被削弱,但这些年谁做了什么事,她们都搜集了个七七八八。
凤姮只需撬开陈红辅的嘴,再加上学女们提供的证据,证据已齐,宁王府她也敢说抄就抄。
动作之迅速,连凤楚都还没反应过来,被英武卫破开大门扣押时,还在书房里悠闲地品着茶。
“你们怎么敢!本王可是天潢贵胄,此地是陛下亲封的宁王府,岂容你们放肆!”
“我等奉太女殿下之令,还望宁王海涵。”
凤楚眯眼道:“岳柳!狗奴才!你现在放手本王还能饶你一命!”
岳柳拱手道:“得罪了。”
凤楚阴沉着脸色,被扣押着出了门,凤姮来的稍晚,二人正巧在门外遇见,凤楚冷笑道:“什么时候太女可以越过母皇抓自己的亲姐姐了?”
凤姮笑着安抚道:“哪里的话,孤只不过是想请二皇姐去宫中喝喝茶歇歇脚罢了,若是宁王府干干净净,自然会让二皇姐回来的。”
“你!凤姮……”
凤楚被压着上了马车,凤姮进了凤楚的书房,兵贵神速,果然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她背对着大门打量着书房的布局和装饰品。
良久后,推着轮椅这敲敲那转转,最后停在了一个小臂长的红釉长颈花瓶前,抬手将花瓶挪开,下方支架上出现了一个凸起的机关底座。
凤姮看向花瓶,果然底部破了个规整的口子。
因是长颈花瓶,从上看看不见什么,单碰花瓶也绝对找不到暗门的机关。
凤姮挑眉,正欲按下机关,有个长得平平无奇的宫婢突然出现,附耳说了句话。
凤姮眉梢一压,竟然没找到。
“继续查。”
话音落,问秋突然匆匆从门外过来道:“不好了殿下,东宫的太女君,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