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婀娜多姿,容貌姣好的女人。
等喻舟夜被人搀扶到车身前,喻时九透过车窗,模糊分辨出她的脸。
在脑海里仔细回想,喻时九对她有点印象,她比喻舟夜大几岁,喻舟夜上一世出席一些需要携带女伴的场合,她是首选。
喻时九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是情人关系,可喻家继承人的婚姻,这么大的事,却从来没什么动静能跟这个女人联系起来。
总之,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还是从喻舟夜刚刚回到喻家就已经开始了。
喻时九没跟着张伯下车,也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喻舟夜和这个女伴道别,他没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在喻舟夜的身上。
车窗外那人似乎感受到这股直接的眼神,转过头来看他。
喻时九隔着贴过防窥膜的车窗顿时回过神,木木地和外面的人打了个不存在的照面。
脑子里终于想起来,这个女人叫汪星然,按年份来计算,汪氏现在正是由上一代的传统行业转为新兴行业的关键期,日后是靠高新技术行业发家的商业新锐,手里捏着不少值钱的专利,大部分生意都在海外线上。
他刚才走神了。
喻时九察觉的同时,有些不自在。
等到喻舟夜道别完后,汪星然被司机接走,张伯才为他披上风衣,打开车门。
拉开的一瞬间,穿着学校运动服坐在后座里的喻时九抬头跟他四目相对。
少年看他的目光暗沉沉的,黑夜里有敏锐警觉的视线直直投过来。
只是穿着戴有校徽的运动服,显得多了几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像只牙尖爪利的野狼,实际浑身还蒙着绵软毛绒绒的胎毛。
“这、小少爷,劳烦您往里面挪挪。”张伯说。
喻时九还想一逞口舌之快,但喻舟夜看上去面色似乎不太好,他得习惯起来跟喻舟夜正常的交流,这才是计划该有的样子。
“算了。”喻舟夜道:“我坐前面。”
张伯:“大少爷,您得……”
话没说完,喻时九动身往里面挪出来位置,不耐烦似地甩了一句:“回家吧。”
“多谢小少爷体谅。”张伯松了一口气。
喻舟夜垂下眼,看向他的双眸幽深,在搀扶下坐进去。
刚一坐下,喻时九就闻到了明显的红酒味,有点杂,似乎还不止是红酒。
酒这东西,混着喝最容易醉了。
等他转过脸去看喻舟夜的时候,对方已经闭上眼倒在靠背上。
他能看到喻舟夜的呼吸均匀,有点重重地绵长,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
“晚上也要去学校吗?”安静的空间里,是喻舟夜先开口。
喻时九再看他一眼,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
跟喻舟夜之间发生这种平静地对话,他很不习惯。
“不去。”过了好半天,他才僵硬地挤出两个字回答。
“嗯。”喻舟夜回应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从鼻腔里发出来似的,印证了他此刻的不适。
喻时九有很多问题都想问,喝了多少,跟谁聚会,哪些关系?
汪氏是不是要跟喻家合作了,你们合作了什么,汪氏能转型那么快是不是因为喻家?是不是要动家里的资产?
还有心里在盘算的事,最近要交接的权力这么多,哪些人是他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不是都得喝这么多酒……
“你来接我,我很高兴。”喻舟夜忽然道。
“用不着高兴,我怕你时不时就不回家,大半夜死在外面。”喻时九说。
喻舟夜那头停顿片刻,随后道:“你是第一个接我回家的人。”
嗯?什么意思?
“林婉清不是跟你一起住吗,她没管过你?”喻时九问。
喻舟夜说:“管的。她管得很好。”
“那怎么没人接你?我看你这幅样子,从小也没少学。”喻时九说:“时间都拿来学怎么做继承人了是吧。”
喻舟夜没理会他夹杂的挑衅,反而应道:“嗯。”
喻时九这个名正言顺的喻家少爷评价道:“……你还真,不要脸。”
“大少爷,我给您带了药膳,您先吃上一点垫垫肚子。”等红灯的间隙,张伯从副驾驶拿起来一个保温饭盒。
本想麻烦一下这位愿意一起来接人回家的小少爷,但是刚刚那话一出,他只能自己打开。
喻时九跟着看了一眼前面的红灯倒计时,等张伯打开饭盒递过来的时候接了一手。
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第一层是几个很精致的小糕点,底下一层是带着些许中药味道的热汤。
他一天天地,老吃这些东西,好吃吗?喻时九想。
“有劳小少爷搭把手了。”张伯说。
喻时九把小桌板放下来,将饭盒放上去,两层一摆开。
喻舟夜也没什么动静,他感觉这人是不是睡着了,喊了一声。
“吃饭了。”他说。
喻舟夜还是没动静,这回张伯也紧张起来,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
喻时九伸手在他手臂上推了推,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有点不正常的热。
“张伯,他是不是发烧了?”喻时九问。
“我来的时候已经联系了程大夫他们在家里等着了,小少爷您别着急。”张伯的担忧挂在脸上。
“我没事。”喻舟夜的嗓音有些暗哑。
随后他坐起来,先是去拿能手持的保温汤杯,停顿半秒,还是转去拿包好的小点心了。
喻时九盯着他道:“你这幅样子,真能继承大统?”
喻舟夜的吃相很优雅,即便喝多了,也只是迟缓一些,一口一口地看起来更仔细了。
像结束一场斗争的动物,人群散去之后在孤独地梳理伤口。
喻时九想起来他在父亲葬礼那天,跟一轮又一轮的来客道谢,跟每个人敬酒,说不一样的话,要拉拢关系,又要在长辈面前不卑不亢,要恭敬有礼,更不能自降身份。
忙活四个多小时之后回到房间里,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点汤垫垫肚子。
喻时九希望了解他,用了解敌人的思维,在了解他之后击败他,得到他的一切。
但是不希望了解这一面的喻舟夜。
他熟悉所向披靡的喻舟夜,跟他水火不容的喻舟夜,眼前这样的很是陌生。
因为太陌生,以至于会影响他的判断。
“你想搬出去住?”喻舟夜开口道。
喻时九没想到他把话题带到这儿:“没有。”
“那你找我是什么事。喻舟夜说。
“没事不能找你吗?”喻时九反问。
喻舟夜抬起头,双眸因为酒醉蒙上一层朦胧,有点迷茫样的。
喻时九没来由地咽了咽喉咙,喻舟夜一抬头,这气息就离他近了一点,他能闻到更清晰的酒香,嗅觉还从中分辨出喻舟夜身上那点木质淡香……
到底是什么香水?他从来没闻过,只有喻舟夜的身上会有。
这会让他想要闻闻清楚,但凑近喻舟夜显然是脑子抽疯才会干的事情。
“吃你的饭。”喻时九撇过脸:“不是说了吗,听说你的车被撞了,来看看你活着没。”
喻舟夜顿了顿,说:“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可以现在告诉我,成功率比较大。”
“这么好?”喻时九来了兴致:“我要什么都行?”
喻舟夜仿佛真的有些醉了,抬头也费劲的样子,没两句就垂下头,只是还应着他:“嗯。”
喻时九眼看他要把汤杯碰倒,伸手扶了一把,端起来递给他。
不就是笼络人心吗?他也会。
“拿着啊,不会要让我喂你吧。”他说。
“好。”喻舟夜说,手里却没动静。
喻时九举了几秒反应过来:“真要我喂你啊?我警告你,你别得寸进尺啊。”
喻舟夜似乎是不太舒服地舒了口气,然后拿过来,还是慢慢地喝。
“最近不太平,这几个月,你先呆在家里,等集团这边稳定了,你就自由了。”他说。
喻时九知道八成是张伯跟他说了什么,他在向自己解释软禁这件事。
商业竞争到了利益重大的地步,不乏有人剑走偏锋,威胁到家人不稀奇,给对方使绊子更是寻常不过了。
从喻舟夜的状态来看,他现在初出茅庐,还没到没人敢让他喝酒的程度。
“你在保护我?”喻时九说:“谁在打我的主意?”
“张业海和阮胜。”喻舟夜直言。
喻时九知道这两个人,父亲在的时候有两条货物航线跟他们联系紧密,在分厂的一直处于平等合作的关系,父亲走了之后他们同时跟几家对手公司联合想吞掉这两条线。
张业海是个投资人,阮胜背后是天海运输公司。
后期他们跟省外的势力合作,给喻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天海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喻时九唾弃道。
“人走茶凉,我刚上任,人心不稳。这是他们的好时机。”喻舟夜把他递过来的汤杯一直拿在手里。
“背刺的好时机?”喻时九轻嗤:“以前我就看不惯他们。”
喻舟夜转而道:“你对他们知道得这么清楚。”
喻时九顿了顿:“你都能当家主了,我了解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最近学业还好吗?”喻舟夜问。
喻时九:“凑合。”
车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喻时九才意识到被喻舟夜避开的话题。
“你让我呆在家里,是为了保护我?”他又问。
张伯已经下车绕过来,打开车门将喻舟夜扶出去。
“是不是?”喻时九跟着下车,站在原地问。
喻舟夜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是。我会保护好你。”
“小少爷也快进屋吧,夜里起风了。”说完张伯就扶着他进屋,喻时九看着他们进门,然后再透过落地窗能看见他们进电梯上楼。
秋天的晚风一吹,那句话也跟着变得不太真切,是童话。
喻时九在院子里独自站了一会儿。
这样的话,他上辈子似乎是听过一次,是他捅了窟窿,让喻舟夜别多管闲事,喻舟夜告诉他“你是我弟弟,我会照顾好你。这是喻家的事,我管定了。”
这哪有今天那么温柔啊。
他怎么想,都觉得今天喻舟夜讲得很温柔。
是因为自己以前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吗?
喻时九仔细地回想,一桩桩一件件地去想,喻舟夜似乎真的如他所言。
上一世,他惹的祸,都是喻舟夜来收拾烂摊子,顶多在抓到他的时候劝诫他为了喻家着想,别太无法无天。
倒是真没针对他来干些什么。
……这不好。
这样不对。
他不能因为一个小狐狸精露出点狼狈的模样,就对自己的信念产生怀疑。
他们这辈子不过才认识不到四个月,上辈子可是认识了十几年。
·
“严重吗?”张伯问。
“需要静养,一个周以内都不要再饮酒和熬夜了。”程大夫收好检查仪器说。
“给我开点解酒和养胃的就好了。”喻舟夜说:“要喝酒之前能用的,见效快的西药。”
程大夫:“我劝喻总还是注意身体,好好活着,才会有出路,用身体逞强是没有意义的,要是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说得重,也就是从父辈行医就跟过老爷,有了儿子又被老爷送去照料喻舟夜,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的程大夫才敢说。
喻时九换了睡衣左右也睡不下,是直接走上三楼打开门进去的,刚好撞上了这句话。
屋子里站着三个人纷纷转过头看他,他也愣了下。
“我……怎么没锁门。”他说。
张伯立刻反应道:“小少爷,怎么了这是?”
“不是一起回来的吗,我就跟上来看看。” 喻时九说。
“怎么回事?”程大夫的脸色严肃,他直接转头问到。
“你们先下去吧,我会注意的。”喻舟夜说。
程大夫听过他们兄弟不和的传闻,此刻看到喻时九,严肃的神情有了几分奇怪。
“小少爷最近应该没睡好,需不需要我顺手开两副安神助眠的药。”他说。
喻时九看向他:“那你最好再开点让我能考满分的药。”
“可以,集中注意力,清神明目,也是能帮助您提高学校效率的方式。”程大夫说。
“我谢谢你了。”喻时九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戒备。
程珂这个人,一直对喻舟夜很忠心,或者说对父亲很忠心。
上辈子他受过一次严重的外伤,手术过后的皮肤可能会留下疤痕,也是他出现来处理的。
那会儿他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多半是受了喻舟夜的旨意。
“今晚很黏人。”喻舟夜等人都走了以后,躺在床上说。
“嗯?”喻时九乍一下没听清。
等回过神来,又忘了怎么反驳。
“我就是看看你一天都在做什么。”他直言:“喻家的家产还在你手里,我了解一下不是很正常?”
喻舟夜已经换了单薄的睡衣,好像还清理过了,额头上正贴着降温贴,额前的黑发柔软地搭在上面。
喻时九的视线一眼可以看到他脖颈白玉般的肌肤陷在深蓝色的软枕里,睫毛很长,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都是优雅的。
是一只沉睡在湛蓝色夜幕里的白天鹅。
喻舟夜身上总是能有一股圣洁般的优美。
这么美好的比喻用在他身上,简直是浪费,喻时九自己都想不通,他怎么会觉得喻舟夜有这样纯洁优雅的象征。
他总是骂喻舟夜小狐狸精,随了他的妈,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是因为喻舟夜长得实在是、俊美得过分,并不是因为他妖娆狐媚。
他只是想用下流的词汇去刺痛喻舟夜,去给喻舟夜贴上不堪的标签。
卧室里的灯光被张伯临走时调暗,丝毫掩盖不了喻舟夜的美貌,这静谧中,他圣洁般的优美更突出了。
喻时九走近两步,居然生出来碰一碰这只白天鹅的羽毛的念头。
不知道看起来沉睡的白天鹅,会不会因为他碰了一下,就扇动翅羽,活了起来。
或许是脚步声也足够惊动眼前这幅画,喻舟夜大提琴般的声线,被酒精泡过仍旧不失华丽。
“为什么睡不好?”他问。
“……做噩梦,容易醒。”喻时九移开目光,知道自己不该多看那两眼。
谁叫他以前没看过这样的喻舟夜。
这辈子看到的每一次都能让他印象深刻。
“要跟我一起睡吗?”喻舟夜问。
喻时九心底一震,幸好看到了自己缩小版的手脚。
挺正常的一句话,差点想得乱七八糟。
“你会跟仇人睡一张床吗?”他说。
“如果他是我的至亲,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他的时候,我会愿意的。”喻舟夜说。
喻时九想说那等全世界的人都死了再说吧。
又忽然意识道,这个世界上,他好像真的只剩下喻舟夜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小九,我们没有爸爸了。”
喻舟夜在葬礼上见他第一面说的那句话,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秋天的夜已经开始有些凉了,喻舟夜身上盖着一张温度适宜的薄被。
他说:“但是我在发烧,你要是跟我一起睡,可以离我远一点,就不会热。”
喻时九觉得自己疯了,他居然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觉得跟喻舟夜呆在一个屋子里,也不是不行。
甚至,勉强睡在一起……也可以。
他站在床边的脚步被定住了,白天鹅是温柔的食草动物,它会让自己看起来纯洁无害,会用柔情影响他的判断力,这很危险。
他居然真的对这个提议产生了可以一试的念头,更危险。
完全是鬼迷心窍。
一分钟之后,房间里没有人回话,当喻时九发现他仿佛真的会靠近喻舟夜之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匆匆逃离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