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芮欢根本来不及思考。
齐流逸已经俯身,手触碰到了她的腰封。
与那日的凤锻华裙不同,她今日穿的是交领衫绸直裰,若是腰封一解,整体也就散开了……
许是四股的交耳结太难解,齐流逸变换了下姿势,手从江芮欢的身后绕到侧腰,除去腰封上的手,两人的身体并无实际的接触,但在远处咋眼一看,宛如在耳鬓厮磨。
江芮欢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殿内静悄悄地,唯有衣料摩挲的细小声响。
她略微偏头,避开齐流逸转向另一边,藏在衣襟下的小手死死攥着,紧张地似乎都忘记了呼吸。
掀开衣料,齐流逸将目光停留在线条优美的脖颈处,肌肤细致如美瓷,脉搏跳动,富有活力。
有刹那,她想破坏这种极致的美感。
脑海浮现林深时见鹿,她静默地观赏,麋鹿卸下防备与她为友,欢喜、雀跃,她却不为所动,一箭命中它的脉搏,任凭鲜血喷涌、四肢抽搐……静静地观赏这支离破碎的美感。
她抬手,指腹微蜷,指背顺着江芮欢的脸颊摩挲,渐渐地,停留在那处跳动的肌肤上。
若是一掌下去会怎样?
小皇后应是即刻倒在美人塌,瞪着眼眸看向自己,是不解、是怨恨、是悔意。
恐怕会流泪。可是连话都来不及开口,又怎么会哭呢?
冰凉触碰到命脉,江芮欢颤的厉害,却莫名地笃定齐流逸不会伤害自己。
不再那么惊慌,身体就渐渐放松下来,她偷偷去看齐流逸。这人轮廓棱角分明,长相俊郎清秀,也仅是那双蕴藏锐利的黑眸令人顾盼生威,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威赫。
人们将他比作深埋于沼泽地的那滩污泥,又脏又臭。
江芮欢却觉得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齐流逸将她情绪间的变化捕捉眼底,瞳孔微缩,之前的想法瞬间冰消雾散。
齐流逸动了动手,江芮欢肩上已不着一丝布料,她睥了眼肩侧,并无伤口,虽早有预料,但香肌玉体有了瑕疵尤为刺目。
齐流逸挑了些药膏抹在淡了不少的淤伤处。
真是蠢,白白遭了几天罪。
江芮欢垂目看着他的动作,心中颇为埋怨,这人怎么关键时刻总是惜字如金,这次抹药和上回验伤,明明是关怀,却搞出了宠幸的架势。
不过他的手生的极好,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根本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该有的骨感。
上好药,齐流逸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将手擦净,她才看向江芮欢。
忽地明了何谓半遮半解最是风情。
她牵上江芮欢的手,用指腹揉了揉,在江芮欢作出反应前,将小瓷罐置入她的掌心。
“此药,伤口也可以涂。”齐流逸轻悠悠道,眼底已察觉不出一丝异色,仿若刚才抹药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江芮欢眼神停留在掌心,没有抬眸,将瓷罐握住,嗯了声:“知道了。”
她将半解的衣衫拢起,余光中的人影渐远,目光禁不住地随去,夕阳的余晖照进殿内,深橘色的光影朦胧,衬得人儿无端平添了些孤寂。
所以,齐流逸找她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她本想出声询问,却又被手腕处的淤伤警醒。没多会儿,映云已经惦着急碎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映云一直在殿外侯着,知晓并未发生令人羞耻的事情,可见到江芮欢时,却又不那么笃定了,江芮欢坐在美人榻上,神色木然,衣襟虽平整,可腰间的系带松垮,是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模样,难免让人产生遐想。
“主子。”映云唤道,鼻翼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屈身把江芮欢腰封系好,良久才红着眼问:“王爷可是欺负主子了,手上那伤定然不是撞的。”
江芮欢闻言,下意识掩了下受伤的手,笑道:“没有被欺负。”
若真是被齐流逸欺负了,受的伤怎会如此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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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宫墙的颜色显得愈加浓艳,透过落日余晖,墙面映照着屋檐上五脊六兽的轮廓。
黑鸦从屋檐飞过,夹杂着一阵不同频次地扑扇,周身洁白,伸展着羽翼,仔细看,羽翼下藏着一撮金色的亮毛。
齐流逸抬手,空中盘旋地飞鸽得了允诺,尖而硬的爪子触碰到手掌又弹起,待到信件取下就迫不及待地飞向天空。
齐流逸拧了下眉,忽略掌心处残留的刺痛,指尖摩挲着取下的绢布,并未急着打开信笺,目光追随着远去的白鸽,她轻叹,草原上飞来的鸽子,哪怕已经驯服,但野性仍在的。
展开信纸,攀爬扭曲的汉体令她一阵蹙眉,顺手递给了前来的梁渠,嫌弃道:“这狗爬字看着我眼睛疼。”
她们向来都是用燕文传信,也不晓得燕冠玉中了什么邪,近来两封信都是歪歪扭扭的汉字,没要事,说的也都是废话。
梁渠接过信,粗略阅读后尽量言简意赅道:“燕主子信中说已经启程,让王爷提前准备好美食美酒...咳、和美人迎接。”
“嗯,那就备着吧。”齐流逸忽地勾唇,像是回忆起趣事,神色都温和了几分。口腹之欲,何穷之有,美人傍身,怕是不敢消受。
与至交已有三载未见,是该好好招待。
静默片刻,回到正事:“阿婧可是有消息?”
“嗯,阿姐传信,如王爷所料,成王确实与北狄之地众多部落暗中勾结,北起的单甘已被他收入麾下,近几日与鞑靼的联系也颇为紧密。”梁渠如实禀报。
襄帝在位三年,昏庸暴政,民不聊生,内臣人心惶惶,外臣里通外国。臣不堪欺辱,民不堪其苦,横空而出的起义军不在少数,而单甘则是北边起义的领头。他虽是屠夫,却也算得上有些谋略傍身,以解救民生疾苦为旗帜,深知得民心的裨益,故在北边起义军中占有一席之地。
梁渠问:“可需要属下去处理。”
齐流逸摇头:“不急,暂时还掀不起大浪,先准备秋狝之事。”
梁渠犹豫几秒,开口:“近来边界滋事,多为鞑靼人挑起,此番秋狝恐是危机四伏。”
“怎的?怕本王仇敌太多,死在这狩猎场上?”齐流逸瞥了眼他,转而走向书案,宣纸在掌中平整,手握狼毫,寥寥几笔后便停住,将纸张递给梁渠,道:“该死的人没死完之前,本王舍不得死。”
空气突然缄默,压的人喘不过气,梁渠虽是见惯了齐流逸阴戾的模样,但每当场景再现,他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他幼时起便和阿姐跟着齐流逸,见多了人世间的贪婪欲望,生杀掠夺无非就是为了财富、权贵,但齐流逸不一样,此人神秘莫测,晓不得从哪来,也晓不得他到底要做甚么。
每当接过一张附有名字的宣纸,世间便少了一个叫此名字的人。
这些人中有名门望族,有富商巨贾,也有平民百姓。
兴起时他常亲自动手,颇有规律,一次一家,一家一人,轮着来,将人置于无尽地惶恐中苟且偷生,直至此家人丁灭尽才得以解脱。
在梁渠看来,这才真正是能勾起他兴致的事情。
说他恶,他是人间罗刹。
说他善,不曾见过,但对他们姐弟却从未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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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眠,唯有月光皎洁。
齐流逸起身,朝宫中禁地走去。
越过宫门,熟稔的走到枯树前,轻松一跃便躺上了树杈,睡不着时就来这里吹埙,长此以往便成了习惯。
深秋的天儿多变,秋风作祟,哪怕此处被烧的只剩残垣断壁,依旧被风吹的发出刺耳的响声。
随着低沉曲调悠扬,刺耳声被湮没,与风与景交融,平添了无尽地孤寂。
寂静深宫的另一处,夜深迷路的两人焦急不堪。
亥时主管公公才来宣旨,临时变故,行程提前,明日就要去城头天坛举行狩前祭祀,祭天需帝后同行,皇宫离狩场车與赶路都需一日半的时间,所以祭祀结束便要向狩场出发。
如此一来,出宫的时间半月有余,给芋头留的食物根本不足以支撑,它若是饿急跑出来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待行囊收拾妥当,江芮欢便趁夜和映云去了云影园。
宵禁缘故,夜里本就黑,从云影园到沁偏宫的路倒是熟悉,可是去凤鸣宫就有点找不着北了。
也不知晓绕到了哪条巷子,江芮欢忽地顿住,侧耳细听,问:“映云,你有听到埙声么?”
风中是隐约传来曲调,但现在的映云根本无暇顾及,一心只有找路,牵着江芮欢曲里拐弯后总算是找到了大道。
深呼一口气,瞧着身旁的主子听埙入了神,拉着人边走边说:“主子,甭管这埙声了,先回宫要紧。”音随风扬,一阵风拂过,曲调又真切了几分,映云颤了颤:“这埙声怪幽深悲凄的。”
江芮欢此时回了神,道:“埙的音色确实哀婉,绵绵不绝。”
音色悲,曲调悲,情感更悲。
不禁好奇吹埙的人,可是经历的故事也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