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在那一阵浮动的暗香中,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称得上目眩神迷的东西。
她退开一步,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中,与苏离对视。
“请吧,我的女巫小姐。”
林川替她拉开车门,以手掌贴住车门顶端,做出邀请的手势。
“等你为我施展魔法。”
“你是小学生吗?”苏离斜了她一眼,“说的什么中二台词。”
林川在副驾驶上坐下,为自己扣上安全带,漫不经心的回答:“是你先说的。”
“幼稚。”苏离觉得气闷,一脚踩下油门,任由车像是离弦之箭,冲向弥漫着晚风的春夜。
林川在她身边发出一声轻笑,心情很好的模样,听得她更加无语。
“不知道是谁在来火啊,苏离。”
林川将她吃剩的汉堡纸和可乐杯塞进垃圾袋,扯出一张湿纸巾擦手,问道: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
“不是你让我学的吗?”
苏离声音板正,似乎是想把情绪藏起来,但林川还是听得出来,她的语调里藏着不爽。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你得学会开车,免得遇见麻烦,找不到人来帮忙。”
“我什么时候说的?”
“两个月前。”
“你拿证这么快?”
“对,我一向很会考试。”
林川微微侧首,手撑着下颌,看着驾驶座上的人。
跟她的记忆里,已经完全不一样的、她的初恋。她唯一爱过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乖巧像是兔子一样的少女,被欺负了只会在深夜里哭泣的少女,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握着方向盘,如同握着自己的命运。
那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看着前方,不将一点余光分给别的地方。曾经触手可及的软弱,被她藏在层层叠叠的面具之下,再也看不见了。
十五年的岁月过去,苏离终于长成了她设想中的模样。
“你看着我干什么?”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苏离忽然问道,“眼神好奇怪。”
“很奇怪吗?”林川声音愉快,“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很像。”
她把那一点得意藏得很好,但苏离还是听了出来。
“林川,你在得意什么?”她仍旧握着方向盘,很稳妥的手法,看不出一点生气的迹象,“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温柔、理智、冷静,藏起你所有的软弱,只以强大的一面示人。”
林川的手搭在座位中央,她有一种冲动,想去牵苏离的手,但她忍住了,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只有我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有我能听懂,你究竟想说什么,只有我能理解,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除了我,谁也看不清楚。”
苏离没有说话,林川盯着她的手,她本以为,苏离的手至少会有一丝颤抖,但苏离没有。
苏离只是很稳的握着方向盘,猛踩了一脚油门。
“放心,我没超速,”她竟然还有心思跟她说交通规则,“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林川点头,靠在座椅上,完全没被她突然变得狂野的开车方式吓到,只是依旧含笑看着她,等着她将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在公寓楼下。
苏离拉上手刹,将车钥匙甩给她,解开安全带下车。
一言不发的背影,流露出一丝没藏住的怒意。
“你在生气。”林川走进电梯,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我没有生气,”苏离抬眼看着她,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带上一丝嘲讽,“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大言不惭的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想过永远不说的,”林川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但过去和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你,有必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是想说有资格吧?”苏离笑了一下,“作为你的作品,你亲手塑造了我,用你的爱和保护,把我变成了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缪斯。”
“现在的我,终于有资格作为一个‘人’,和你面对面的说话,对吧?”
走廊惨白的灯光下,苏离倚在自己家的门上,似乎只要这样,背后那没有生命的物体,就能给她一些支撑。
她注视着林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林川,我没把你杀了,已经是我的温柔了。”
“是的,这是你的温柔。”
林川同样靠着自己那扇门,只是,她朝着苏离伸出了手,问她:
“但你就真的无辜吗?你不算是我的共谋吗?你不需要我的爱和保护吗?你没有在深夜想起过我,祈求我再度出现,成为你的阿尔忒弥斯吗?”
“那是我的软弱,你在剥离我的软弱时,你没有想过我会想要离开你吗?”
苏离看着她的手,十五年前的雪夜,她曾经毫不犹豫握住的那只手,现在,她只是看着,任由林川站在她的面前。
“林川,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到过,我想过很多次,我会一直爱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刻。”
林川注视着面前的人,那双冷淡的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眷恋。不知道是在眷恋这个春夜,还是眷恋多年前的那一个雪夜。
“现在是那一刻吗?”
“你还需要向我确认吗?”
苏离终于向前走了一步,惨白的灯光在她脸上落下虚幻的影子,她站在林川面前,迎上她的视线。
“原来你也会有想向我求证的事。”
“你很清楚,我不需要向你确认,”林川终于失去耐心,抓住她的手腕,问她,“你确实不需要我了,但你还爱着我,对吧?”
“你别得寸进尺啊,”苏离拨开她的手,朝着她扬起下巴,“开门。”
“你自己开。”林川退开一步,让她站在自己家门前。
“我开什么?”苏离隐隐有种预感,但又不敢肯定,“你的密码……呃,你不是吧?”
林川点头:“是你想的那样。”
苏离输入自己的生日,林川的家门应声而开。
与她家一模一样的布局,苏离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拉开了鞋柜,半秒后,她意识到,这是林川的家。
“不好意思,请问我穿哪双鞋?”
她站在门口,觉得情况有点尴尬。
“这双,”林川越过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她的脚边,“你还真是顺手。”
“这到底是拜谁所赐?在我家对面租一个一模一样的房子,怎么看都是你应该跟我道歉。”
苏离穿上那双拖鞋,毛绒绒的灰色小兔子,不像是会出现在林川家里的东西。
“为什么用我的生日做密码?”
“因为你用我的生日做密码,你知道我一向注重公平。”
林川从厨房端出两杯温水,一杯放在苏离面前,特意给她加过一勺蜂蜜,散发出一点甜香。
“现在轮到你了,为什么用我的生日做密码?”
“缅怀前妻,”苏离端起水杯,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她满意的看见林川被水呛了一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还没死,谢谢。”
林川放下水杯,将刚刚买的药拿出来,按照剂量塞进苏离手里,说:
“吃药,不然该轮到我缅怀前妻了。”
“现在吃了会吐,”苏离看着手里的药片,一脸为难,“要不你先给我弄点东西吃吃吧?”
林川看一眼时间:“那等半小时好了,我刚点了外卖。”
“不是,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给我煮个粥什么的吗?怎么点外卖啊?”
苏离把那堆药片塞回她手里,语调里带着点怀疑。
“新闻上不是说外卖不干净吗?你作为医生,不是应该三餐亲手制作,健康干净自律吗?”
“我们一般三餐吃食堂,”林川把她的药放在酱油碟里,摆在她面前,像是生怕她把这码事忘了,一本正经的说,“外卖确实没有很干净,但至少比你我做的饭干净。”
“我至少不会毒死人,”苏离在沙发上坐下,“你会吗?”
“有一定几率会,”林川端着那碟药片,在她身边坐下,“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我们还是不要尝试了。”
“你倒是挺坦然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林川问她,“现代社会,不会做饭也死不了。”
“完全没有问题,”苏离耸耸肩膀,四处张望一阵,“你没有电视机吗?”
“我不看电视。”
“我要看。”
“那去你家?”
“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要来你家啊?”
苏离从沙发上站起来,果断的往对面走,一边走,一边不忘跟林川说:“记得把我的药带上。”
“知道了,我的公主殿下,”林川端着酱油碟,“你这脾气真是不减当年。”
“我也只在你面前这么任性,”苏离眼里闪过一点小小的得意,“你就忍了吧,这都是你自找的。”
“确实是我自找的,”林川替她关上门,“谁让我有骑士病呢?”
苏离顺手拿走她手里的碟子,放在玄关置物台上,忽然转过了身。
脱下高跟鞋后,林川又比她高出一点了,她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那双眼睛对视。
“林川。”
她踮起脚,按住了林川的肩膀,骤然的拉近的距离中,她听见林川的呼吸乱了一瞬。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是我的骑士吗?”
林川望向那双眼睛,太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只剩下一个低头。
只要她低下头,就可以吻住她的唇。
她年少时的挣扎、梦想与渴望,不敢触摸又无法放手的眷恋,以理性为基石的人生中唯一的混乱,不断吸引她靠近的漩涡。
伊甸园的苹果,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曾经天真单纯,只能等待着她的公主,此刻却舔了舔唇,露出女巫才会有的妩媚神情。
“林川,正视一下你自己吧。”
苏离仰着头,手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轻柔的掠过,按住了她的唇。
“你根本不是什么圣人。”
“你很想真正得到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