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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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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

红姑的伙计们跑前跑后,擦着汗终于赶在这个时辰将货物打包好运上船,雨也停了,红莺娇起跑高高一跃,就跳到了甲板上,稳稳落地后便扭头喊柳月婵,“月牙!快点!”

柳如仪正和红姑说着话。

柳月婵静待上船的木板铺好,慢慢走过。

官府查验的人过来验过身份,顺利放行,扬帆返程,借天风行船,惊飞不少码头鸟雀。

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柳月婵站在船上看远方,天与河流几乎成一色,青灰浑浊。

听了一下午红莺娇唠叨,柳月婵这会子有些犯困。

红莺娇被红姑叫过去叮嘱事情了,隐约能听见什么“乖一点!”“回去这一路,可不要在折腾”了一类的话,柳月婵跟着柳如仪去休息的庐室看了眼。

红姑的船分三翼,船体修长,并非一般的商船,而是魔教特制的铁壁铧嘴中型战船,有三层舱室,第一层为庐,也就是日常居住的小房屋,第二层放置货物,第三层是最上层,有专门的望台,名为雀室,船上伙计轮流在望台巡逻,像鸟一般站在高处观察海面动静。

船身两侧有浮板,若是遇见妖兽,可以开启船内的灵石阵,以适应海底妖兽冲撞。

这样船,早年应付海底的大妖很是有用,可惜随着妖族势微,能够翻江闹海的妖怪已经数百年没有踪影,战场不在,再好的船也不如贩货实用。

柳月婵摸了摸屋内墙壁上悬挂的弩弓,坐去床上,打算小睡片刻,刚一闭眼,便听见身后门被打开的声音。

柳月婵赶紧放平呼吸,似乎已经睡沉了。

“怎么这么快就睡了……”红莺娇嘟囔一句,将收集好的一整套《六柿女童子》画册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转身出了门。

风从打开的小窗户吹起来,柳月婵松了口气,终于从一下午的烦躁中,得到了片刻内心的宁静。

为什么红莺娇总是这么有活力?

重生一趟,也没见做什么正事,反而真像个孩子似的跟红姑撒娇。

柳月婵想着想着,陷入熟睡之中。

再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天空的星星格外明亮。

柳月婵睡得香甜,红姑就没叫人喊她起床吃饭,而是另外备了一份,等柳月婵醒来后食用,柳如仪端来给她,柳月婵软软道:“谢谢师兄。”

“快吃。”柳如仪摸摸她的头,“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知道吗?过两日便能出太泽境,到时候师兄御剑带你飞回去。”

“嗯。”

柳月婵吃着饭,一边拿起小桌子上的画册翻了翻。

毛笔沾了墨,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两个女童子的黑色身影,东倒西歪的屋子,一望无际的田野,萧疏的荷叶,横行的螃蟹,蛙跳蝉鸣,《六柿女童子》的画册虽是给孩子画的,却难得不敷衍,笔有尽而夏意无尽……

等安安静静吃完饭,柳月婵走出甲板,跟红姑打了个招呼,这才发现好一会儿没听见红莺娇的声音。

她人呢?

柳月婵在甲板走了一圈,左右看了看。

红姑吹了好一会儿风,拿着账簿准备回房,见状便道:“莺娇在雀室呢,月牙想上去看看吗?刘福,你带月牙上去瞧瞧。”

船上的伙计刘福应了一声,过来拉柳月婵的手。

柳月婵没叫他拉着,向前一步朝着楼梯处走,刘福以为这孩子害羞,跟上去道:“娃娃小心脚下,有台阶。”

柳月婵走上第三层,果然瞧见了红莺娇。

红莺娇抱着一支瞭望镜,正在打瞌睡,细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显出些不同白日里的温顺,她就坐在地上,背靠栏板,没有半点正形,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但又自成一界,格外愉悦舒适。

雀室的伙计也不在,唯有哈桑裹着黑袍的身影静静陪伴在侧。

听见上楼的声音,哈桑将目光投到了柳月婵身上,对于这个跟自家小姐差不多大的小丫头,哈桑没什么兴趣,只看了一眼,挥挥手,想让伙计刘福将柳月婵带下去,以免打搅到红莺娇的睡眠。

柳月婵在哈桑挥手时,已经转身下楼。

伙计刘福也下了楼,只是没一会儿,拿了条薄毯上来,想给红莺娇盖上,哈桑伸长胳膊拦下刘福,将毯子接了过去,道:“无妨。”

刘福有心说些什么,在哈桑的冷眼下,也不敢放肆,默默退下了。哈桑心想:小姐身为魔教的下一任圣女,岂是区区冷风吹一下就碎的面人?

真需要顾虑的时候,她哈桑自会拼尽性命护卫小姐周全。

夜里浪大,船身晃悠了一下。

红莺娇握紧手中的瞭望镜,惊醒。

“我睡了多久了?”红莺娇迷迷糊糊问哈桑。

“两个时辰。”哈桑回道。

红莺娇揉揉眼睛,扶着栏杆站直,背对着哈桑,眺望海面浪潮翻涌。

“哈桑,我让你带的灵石,你今晚便悄悄放去船阵中。”红莺娇托腮靠在栏杆上,从芥子戒摸出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扔地上,照亮瞭望台这小小一方区域,宛如漆黑海面中忽然出现的小小灯塔。

“喏。”哈桑不知道红莺娇想做什么,但她从来不在乎这个,她发过誓,只效忠红莺娇一个人,只忠诚红莺娇一个人,哪怕面前的小姐只是个孩童。

她还记得第一次从圣女怀中看见红莺娇的情形,那凝聚在小小婴孩额头的火苗印记,就是西南上下为之坚守数千年的狂热信仰与传承。

钧天斧跟乾坤鼎与每一代魔教圣女体内觉醒的真血共生,哈桑很清楚,魔教已经足足有四代,没有出现能够使用钧天斧的继任者。

乾坤并万象,九鼎震魍都。

世人只知西南边界魍魉之都因乾坤鼎之故,才使鬼界难开,却不知道……

“我睡了这么久啊……”红莺娇抓了抓眉前飘起的碎发,“月牙还没起床吗?”

哈桑:“她起了。”

“呀!”红莺娇露出高兴的神色,“终于起来了,我去找她!”

“小姐,喜欢,跟她玩?”哈桑古怪的嗓音在夜里听着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红莺娇搓了下胳膊,反驳道:“当然不!”

“我只是……”红莺娇踢了踢脚下的夜明珠,“我也不知道。”

哈桑隐约从风中听见红莺娇的叹息声,但红莺娇转过身来的时候,仍是一脸笑模样,脚步轻快地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柳月婵正在甲板上看星星。

红莺娇跑下来,楼梯被踩的咚咚作响,柳月婵偏头看了楼梯一眼。

“月牙,你可真能睡啊,睡这么久才起来!”红莺娇跑来,坐到柳月婵旁边,“看什么呢?星星?”

“嗯。”

“吃饭了吗?我娘给你留了饭菜。”

“吃过了,师兄端给我了。”

“我收集了一整套画册,分你一套,我放在你桌子上了。”红莺娇的目光落在柳月婵膝盖上小小的手掌,心道:柳月婵这样看,可真小啊,像摊贩里捏好的泥人,玲珑小巧。

“画册送你,等你回凌云宗,也能看。”

“谢谢。”

气氛略有些沉默,就连红莺娇,夜里也没有白天活跃,黑夜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不愿再回忆起的过去,这让红莺娇有几分失落。

她为什么这么想跟月牙说话呢?

也许是因为……

她有些孤单。

红莺娇看着面前稚嫩的孩子面容,努力在上面寻找柳月婵成年后应当有的轮廓痕迹。她的确打算对萧战天放手,也曾对着圆月摇祝柳月婵跟萧战天百年好合,可这些想法,在见到柳月婵孤身一人呆在保婴堂的时候,又化为了一种微妙强烈的不甘。

就像很多年前,她看见柳月婵站在花树下,对萧战天温柔一笑,远远看去,两个人是那么登对时,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强烈愤怒之情。

她还爱着萧战天吗?

红莺娇有些迷茫的想。

可柳月婵在魉都之门开启那天,帮了她那么多,她承柳月婵的情,并不打算再跟柳月婵针锋相对的相处。

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她羞于启齿,每天快快乐乐想将那件事抹平,告诉自己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红莺娇心里很清楚。

她偷走了乾坤鼎,为此,魉都之门开了,死了很多很多魔教的人,那里面有她的亲人,朋友,还有曾经追随相信着自己的哈桑。

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哪怕是红姑。

于是这世间,只有她一人,记得发生过什么,红莺娇窃喜,时间一久,每当夜晚来临,又有些心虚慌乱。

她从罪恶的枷锁中逃走,看似得到了一个新的机会重新开始,又似乎将自己困进了一个更大的枷锁里,柳月婵曾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告诫她要负责到底,能封魍魉之都一次就能封第二次,还有那青帛……

红莺娇问自己:那一天,当真除了跳下魉都之门,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月牙……”红莺娇迟疑着开口。

“嗯?”柳月婵扭头看她。

“你,你去了凌云宗,要好好的。”

柳月婵:“……”

“要是有什么事发生,你别找姓丘的,我这里有个铃铛,你拿着。”红莺娇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红铜色铃铛递给柳月婵,“无论是多么厉害的结界,只要铃铛碎掉,我这边就能感应到,万一……也许你会用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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