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心中有些疑惑,素来听闻,裴老夫人吃斋念佛,可为何要将寝室弄的这样昏暗,她抿了抿唇,从吴嬷嬷手中接过热茶,轻轻啜了一口。
“世子,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吴嬷嬷恭敬道。
玉芙嘴角挂起笑意,自然接话,“我们无碍,祖母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唉,老夫人的身子不如当年了。”吴嬷嬷叹息着,声音忽然变得低了起来,“自从大爷过世后,老夫人便汤药不断,这不,马上年关了,大爷祭日又到了。”
室内无端吹来一阵冷风。
不知是不是玉芙的错觉,她总感觉,吴嬷嬷说完这番话的瞬间,身边人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她指尖一顿,脑海中不由想起之前听到的几句碎言。
听说,当年瑾郎出生时,裴大将军在外遭人算计,死在了战场上。
国公府对比讳莫如深。
只因,瑾郎的生日,便是裴将军的祭日。
她心下唏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在此刻,卷帘里忽然走出一道身影,“嬷嬷,老夫人醒了,相见世子。”
身旁人始终情绪冷淡,不妨被提起,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玉芙抬了抬眸,瞥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仿佛丝毫不在乎里面那位祖母的生死。
“诶,好,世子,老夫人想必是想您了,您快快进去吧,莫让老夫人寒心。”
吴嬷嬷似乎话中有意,玉芙听的有些奇怪,待裴宿洲彻底进去后,吴嬷嬷眼神频频望去,仿佛心神不安。
“嬷嬷,茶凉了。”
玉芙出声提醒。
吴嬷嬷这才回过神来,眼底带着歉意,“老奴这就去换一盏。”
大约半个时辰后,瑾郎才从里面出来。
他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眉眼间覆着一层寒霜,吴嬷嬷担忧的迎上去,“世子,老夫人……”
“歇下了。”
裴宿洲沉声道。
忽然拉着玉芙往外走去,吴嬷嬷来不及说出来的话淹没在风声呼啸中。
刚一出门,玉芙便感到一阵寒意拂来。
落雪了。
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泠泠飞雪飘落,落在砖瓦屋檐下,稀碎的雪花将整座院子都铺了一层淡淡的荧光。
玉芙手腕被拽的有些发红,看着眼前人一言不发往前走去,她蹙了蹙眉,忽然唤道:“夫君?”
然而,接连唤了几声,眼前人都毫无反应。
眼看着要走到大门口,玉芙拉了一下手腕,忍不住道:“你弄疼我了。”
这回,裴宿洲才如终于听进去一般,停住脚步,回过神来。
二人在风雪里走了许久,肩上,头上,发丝上,皆是一片雪白。
然而,玉芙的关注点全然放在他身上,瑾郎有些奇怪。
裴宿洲漆黑的眼眸垂下,落在她发红的腕间,他撤去了所有力道,忽然柔和捏了捏,“是我不好。”
玉芙心中淌起一片暖意,忍不住关心道:“夫君怎么了,祖母与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阿芙,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似是不想提及。
玉芙也没有多问,她走上前去,主动拉住他的指尖,“好。”
二人转了方向,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在一间隐蔽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推开房门,一排排整齐的牌位奉于上方。
原来,是裴家的祠堂。
不知为何,玉芙原本提着的心突然落了下来,瑾郎如今这样怪,难保不会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当年,裴大将军惨死,让瑾郎从出生起便没了父亲,怕是一辈子的影响。
玉芙抿了抿唇,想出声安慰他。
却不知从何开口。
直到——
瑾郎率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他在一座牌位前奉了几柱香,目光却冷的似一块寒冰。
“阿芙,二十三年前,你知道发生过什么吗?”
猝不及防,他突然问道。
玉芙摇了摇头,心中虽大概有了猜测,可她却不明白,瑾郎想要说什么。
男人目光落在那座牌位上,声音不疾不徐,“二十三年前的冬夜,前线传来噩耗,裴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玉芙听的有些触动,提及往事,瑾郎想必会很难过。
“同年,国公夫人产下双生子。”
“砰——”一声,此言却如平地一道惊雷,蓦然砸在了玉芙心上。
什么?
双生子!
与先前一切仿佛都不谋而合,她心跳蓦然加快,手心都攥出了冷汗。
然而,裴宿洲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缓了缓,接着道:“不过,那夜,只活了一个。”
他语气平常,仿佛说着是一件及其寻常的小事,可落在玉芙耳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抿了抿唇,用生涩干哑的嗓音继续发问,“另一个呢?”
“死了。”
裴宿洲落在那干净不染尘埃的牌位上,仿佛说着一件极其无关的事情。
“另一个,死在了那场冬雪中。”
玉芙有些意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的目光也落在祠堂上供奉的牌位,良久后,她突然走上前去,拉起裴宿洲的手,柔声道:“夫君莫要多想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活下来的那个就是夫君吗?”
祠堂里的烛火发出昏暗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裴宿洲忽然想将真相告诉她,所有的,层层伪装下,一切不堪都难以遁形。
忽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玉芙听到一声熟悉语气,“世子,夫人唤您过去一趟。”
突如其来的传话打断了室内气氛,玉芙有些疑惑,方才进门时,裴夫人不是说累了不想见他们吗,怎么这会却如此突然传夫君过去。
思及此,她开口道:“我与夫君一起去。”
陈嬷嬷的语气略显为难,只是说道:“夫人只唤了世子。”
玉芙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
不过,裴宿洲却忽然捏了捏她的指尖,轻声道:“阿芙,今晚我不过去了,早些休息。”
“夫君……”玉芙担忧唤道。
她总觉得,这一次回来,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与先前不一样了。
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却说不出来。
踏入祠堂的大门,雪已经落了一地。
檐角下挂起了长明灯,兰卉撑起了伞,恭敬道:“娘子,奴婢命人备好了饭菜,娘子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多少也用一些吧。”
玉芙蹙了蹙眉,正欲说话,却突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伸手捂住胸口,闷闷道:“不知为何,这几日总觉得有些没胃口。”
兰卉紧张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了,没什么大碍,小厨房可熬粥了?待会给夫君送一些去,天寒地冻的,让他仔细些身子,莫感染了风寒。”
“是。”
主仆二人步入茫茫大雪里,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
另一边。
竹翠堂里。
萧氏目光沉冷,将手里的经书一卷一卷扔入火盆中,炙热的火焰在她面前窜起,将她本就冷淡的眉眼更衬的冰凉,没过多久,陈嬷嬷领着裴宿洲走了进来。
萧氏的眸光从地上的火盆缓缓移到这张与裴大将军有几分像的面容上,有些怔愣了一瞬。
然而,这抹错愕只持续了片刻,她不紧不慢将手中的经书收起,而后再度抬眸,眼底已恢复了漠然。
“你如今愈发长本事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裴家的祠堂,不是你能随意踏入的。”
“为何?”裴宿洲懒懒抬了抬眼,语气里亦是没有半分恭敬,他轻嗤道:“你是怕我烧了它?还是将裴将军的牌位折断扔进……”
“住口!”
略显尖锐的嗓音响起,萧氏带着七分恨意的眼神射过去,继续道:“你没资格议论他,若不是你命中带煞,你父亲又何至于尸骨无存……”
父亲?
这个近乎陌生的词语让裴宿洲明显意外了一瞬,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沉却憔悴的人,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感。
他没有父亲,甚至他也死在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然而,萧氏越说越激动,她渐渐失去了理智,不由分说拿起一旁的长鞭,落下的那一瞬间,一股刺痛感从脊背上蔓延开来。
裴宿洲闭了闭眼睛,沉默受了这一鞭。
守在外面的陈嬷嬷听见动静,连忙着急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她接连唤了好几声,才将萧氏从情绪崩塌的世界里唤了回来。
自始至终,裴宿洲冷淡的打量着这一场闹剧,淡淡开口,“生恩已还,从今日起,你与我再无半分关系。”
他转过身,毫不犹豫踏入了了风雪之中,陈嬷嬷叹了口气,然而,看着怀里理智不在的夫人,心里却期盼着真正的世子赶快回来主持大局。
她早就说过,让二公子代替世子并不是好主意,可曾经的夫人一根筋,非要让早已离家的二公子归来。
是人心中都会有怨气,当年的事情,始终是二公子心头一根刺,可是谁又知道,当年的夫人,心里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只不过时过境迁,许多事情,都彻底远离了当年的轨迹,包括人。
陈嬷嬷端来一碗安神药,萧氏服下后,才缓缓平歇了情绪,待彻底安睡过去后,陈嬷嬷这才敢研磨,给真正的世子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