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多雨,阴雨绵绵,一连下了几日,才堪堪放了晴。
这些日子,裴宿洲没来过后院一步,玉芙也没去找他,萧氏身侧的嬷嬷仍旧雷打不动的送着汤药来,每每喝下后,感觉嘴里粘稠发苦,若不是用了蜜饯,只怕她会当场吐出来。
“娘子,您何苦呢?”
兰卉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模样,心中有些担忧,这碗黑漆漆的汤药每隔三日就要服用一次,而娘子每次都是准备了许久才能一口喝完。
她看在眼里,实在有些觉得残忍。
试问谁家主母会被夫人逼着喝这种求子的汤药,这国公府也忒坏了。
“无妨。”
玉芙用帕子擦了唇边的污渍,看向陈嬷嬷消失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昨日大夫才来瞧过,说她这身体,先天体弱,气血不足,想要生养,非一朝一夕之事,总得好好调理才对。
可萧氏每次送来这药,她喝了两个月都未曾见到有何功效,反倒是越来越觉得没什么味道,难道是她渐渐习惯了吗?
入夜后,玉芙辗转反侧。
想起几日前二房的话语,身为妻子,她无所出,便是不孝,若是她既无所出,又不给夫君纳妾,传出去确实有损她的颜面。
月色朦胧,玉芙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惊动任何人,悄声披了件衣裳,提着灯笼便从后门出去了,经过两个月的痴心妄想,她现在反倒是想明白了不少。
瑾郎虽然好,可那一夜失去记忆的瑾郎确实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不受控制,宛如失去了理智的魔鬼。
她不确定,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究竟如何。
而沈氏所说纳妾一事,她亦是需要,问一问他的意思。
夜暮沉沉,玉芙提着一盏孤灯,走过小路,最终在沉渊阁门口停了下来。
她伸手敲了几下,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大门自己开了,玉芙抿了抿唇,提起裙摆迈了进来。
她明明是来找自己的夫君,可却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脚步踩得极轻,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许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大胆。
玉芙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一圈,沉渊阁里今日似乎格外寂静,她竟是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未曾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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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半个月,裴宿洲都是在护国寺里度过。
护国寺的寂云他看着虽然不大顺眼,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法子,能让他平心静气,减少浮动着的戾气。
自从那日他失去理智喂了容玉芙吃了醉花阴后,看着她绝望挣扎,最后失去神志,他心知不该这样做,可是一听到她去算了命,他脑海中,满是二十年前那个道人给他批的命格。
正是这个所谓的“命格”,让他颠沛流离,饱尝苦楚二十年。
在没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前,他决定先不去容玉芙那边,免的在她面前出了破绽,那他还没开始实施计划,便都做空了。
而今夜,他恰好刚从外面回来,洗漱完躺在床榻上没多久,便听到一阵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他蹙起了眉,以为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女子。
却没料到两息过后,他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暗香,裴宿洲勾了勾唇,听出了来者是谁的声音。
他有些好奇。
这么晚了,容玉芙来他院子里做什么。
且还是这么偷偷摸摸,仿佛做贼心虚一般。
裴宿洲索性闭上了眼睛,躺回床榻上。
他倒要看看,容玉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玉芙本以为至少有下人来给她引路,不料她都快要走到裴宿洲寝房门口了,仍旧没有看到任何人,她有些后悔今夜的举动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右她都已经来了。
且想起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推开了房门。
榻上,裴宿洲始终警醒着,一方面,他十分好奇容玉芙深更半夜来找他做什么,另一方面,他也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心中像是被猫挠了一般,却偏偏不能发作。
只听到女子一步步靠近床榻,裴宿洲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感觉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期待,他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就在他以为玉芙会掀开帐子时,却听到她轻轻叹了一声。
而后便离开了。
?
这就走了?
他期待了许久,什么都没做便走了?
裴宿洲有些不可置信,他反应了片刻后,脸色不大好的从床榻上起身,而后迈步朝外走去。
院外,月色朦胧,玉芙伸手拢了拢外袍,心想自己真是太过冲动了。
风吹过,将她的理智拉回几分。
从小的教养告诉她,此举有失体统,幸好,她没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玉芙抬头看了看,方才她还疑惑院中为何无人,现下看来,院中幸好无人。
她得趁着没人发觉,悄悄的从这里离开。
“阿芙。”
倏地,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玉芙怔住了,不由原地停下了脚步。
夜色里,裴宿洲望向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碧色襦裙,腰肢轻盈纤细,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她吹走。
她看上去有些瘦,裴宿洲的目光沉沉,不住的在她腰间流连。
若是真正有了孕,她能承受的住吗?
“阿芙,转过身来。”见身前的人久久没有反应,他又开口道。
过了许久,少女才迈出了脚步,莹白月色下,她弯眸一笑,“夫君。”
裴宿洲挑了挑眉,这是不怪他了?
“我竟不知阿芙何时学会了那小贼的做派,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我院中,所为何事?”
玉芙手中有些汗意,握着灯笼手柄不断收紧,他都知道了,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径直挑破。
玉芙抿了抿唇,看到瑾郎那张熟悉的面容。
很奇怪。
前些日子的陌生感又涌了上来。
她甚至开始出现了错觉,眼前的人和她的夫君,仿佛并不是那么相像。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处呢?
玉芙怔住了,月光下,她无意瞥到,男人脖颈处,有一颗细小的痣,隐隐没入衣领下,透着一丝妖冶与魅惑。
瑾郎他……此处有痣吗?
裴宿洲不知女子在想什么,他步步靠近,看到女子出神的面容,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一股期待感,想要靠她更近。
那颗痣……
恍乱了玉芙心神。
看着身前男人越来越近,玉芙陡然反应过来,连忙垂眸,道:“妾身有事情与夫君说。”
“哦?”裴宿洲来了兴趣,耐着性子问:“何事?”
玉芙深吸一口气,明知此话说出来不合时宜,但她心绪复杂不安,慌不择口道:“半个月前,二伯母问了妾身一件事,妾身拿不得主意,特来向夫君请教。”
裴宿洲看她低眉顺气的模样,估摸着她应当早已将半月前他失控那事给忘了。
正好,今夜月色皎洁,亦是春光明媚。
他便继续耐着性子:“什么事?”
“二伯母说,妾身嫁入国公府已有两月,寻常人家子弟,未娶妻时,便有通房,而夫君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二伯母的意思是,想让乔姑娘来夫君院中,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玉芙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
未出阁前,嬷嬷便教导她,身为女子,不可善妒,出嫁后,更是一切要以夫君为主。
她循规蹈矩了十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要她亲口给夫君纳妾,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大度,不会落的不好名声。
若说方才,裴宿洲还对她接下来的话语抱有期待,那么她这一番言辞说完,犹如兜头冷水,浇在了他心上。
将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全部毁掉。
纳妾?
这个女人,竟想把他往别处推。
果真出乎他的意料。
玉芙说完,见面前之人无丝毫反应,她以为,他是不喜欢乔月霜,毕竟前些日子闹出那样的事,不喜欢也正常,她低着头,便又斟酌着开口,“若是乔姑娘不行,妾身可给夫君去寻别的女子,总归是家世清白,样貌周正,不能辱没国公府的名声。”
冷风弥漫,裴宿洲咬了咬牙,国公府的名声与他何干!
他竟看不出,眼前这女子看上去柔弱如绵羊,不成想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他额角突突跳着,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双手扣在她身侧,质问道:“容玉芙,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夫君在玉芙心底,自然是玉芙爱慕之人。”
“那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自己心上人往外推的,即便容玉芙喜欢的人是裴瑾珩,裴宿洲沉了沉眼,他竟是连不爽的资格都无。
“不是的,妾身是在替夫君着想。”
玉芙还想争辩,她抬头,看向男人愠怒的面容,心中有些怔愣。
他为何动这样大的气。
她明明,是在替他考虑呀。
裴宿洲不知气她蠢还是气她无知,他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将少女拉入怀中,索性低下头堵住她的唇。
这个吻,起初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到后来,却是彻底变了滋味。
他开始有些沉浸其中。
开始发觉,自己逐渐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