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文玩,她指着台上供的一段漆黑泛点点银光的鹿角状物,让老板拿了下来。
递到雪夜面前:“你说这个,会不会是陆姑娘要的那个什么枝?”
雪夜接过来摸了下,这东西外表完全干裂,单看色泽重量,再闻那股独有的草木清香,与昭歌的描述有九成相似。
“对,就是这个。”
“刚问了老板,这东西整个暗集只有这一枝,我觉得也是。”
回店内,兰蕙询问价钱,出乎意料,这般珍贵的神物竟还有价格,虽贵点,二人拿出身上所有钱,再跟老板磨了一阵,还是买了下来。
揣好扶桑枝出门后,时辰还早,雪夜提议再逛逛,兰蕙也同意了,一转眼两人失散,她才感觉不对。
悄悄退出暗集,顺着河水往前走,能看到暗河正往洞下游缓缓淌去,沿岸远处设了一处台子,灯笼下围坐着一群人,像是在看戏。
雪夜本想往那里去,临到河边被人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
是个蒙了面的匪徒。
雪夜道:“我要去那里面。”
匪徒推了他一把:“哼,那里是永平的达官显贵才能去的百戏台,有预定才能进,你算什么,岂敢乱闯?”
雪夜往四周看了看,今夜暗集客流大,看守的帮派人数不足,这曲里拐弯的河滩上,有许多无人的黑暗角落,他低声道:“我有钱,额外交费,再单独给您孝敬些,可以吗?”
见匪徒不为所动,他疑惑:“上几次都是这么进去的,他们都行,为何单你不行,白捡的银子你都不要?”
一听这已不是首例,匪徒恨声道:“我要价可贵。”
雪夜丝毫不怵:“我付得起。”
匪徒默了默,不情愿道:“那你随我过来。”
两人进了山洞避人处,片刻后,雪夜独自走了出来。
去往百戏台一路,他表现得傲慢坦然,倒没有引起看守怀疑,到戏台前,率先吸引他的,是河对面那些又矮又深的山洞里,忽起忽止的哭泣声。
听来,里面关押了不少活人。
没看几眼,又被人呵斥:“哎,看什么,管好你的眼睛!”
戏台周围镇守的匪徒比暗集上只多不少,几十个人都背着长刀,雪夜没多话,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目光扫向台上。
暗集百戏,今日演的是《除妖记》。
讲某地一小城,多年来五谷丰登,祥和安宁,百姓生活顺遂,但这顺遂,遭到城外妖邪的觊觎,这批杀人如麻的妖邪想入城食人,可此城受瑞气护佑,他们打不进去,于是领头的三个妖邪决意进城,想法子从内攻破,他们变作平民,潜入城内,开始散播城中藏有妖邪的流言,引起百姓惶恐,又杀人嫁祸到其他人头上,让百姓互相猜忌,自相残杀,弄得城中乌烟瘴气,再不复往日安乐。
接着他们继续作乱,又一再给百姓灌输妖邪狠毒,此地不宜久留的话,终是让百姓心生恐惧,遂联合起来,逼城主开了城门,举家逃离,这一离城,正中妖邪下怀,城外埋伏的妖邪吃了所有人,又入城厮杀。
看戏的客人见此惨状,纷纷不满道:“这剧目与名字怎的毫不相关?除妖记,到头来人都死光了?”
吵嚷声里,雪夜觉得这剧目很熟悉,再看台上,又换了景,展现妖邪袭城后,城中人的惨状。
尘烟四起的街上,尽是被撕咬到一半的凡人尸首,有瘦骨伶仃的小孩坐在地上,推着女人的尸体哭嚎。
众人正看得凄凉,忽起一阵锣响,有个瘦削的男人从幕后行出来吆喝道:“上半场结束了,诸位稍事休息,过会儿还有下半场。”
不少看客评价着无趣,趁此机会离开去了暗集,渐渐地,四周只剩了十数人。
雪夜望着那小孩熟悉的背影,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问了旁座一人,方知这小孩是百戏台的稚宠,从暗集买来的,被割了舌头,用药物控制躯体,使其保持幼儿身形,专在台上做各类危险吸人眼球的戏。
“今日你没赶上,昨日戏台上演犬戏人,那小孩还在地上扮了两个时辰的狗呢。”
满不在乎的笑声里,雪夜猛然站起,在众人诧异的注视里站上戏台,拉住那男人的手。
那男人手中抓着一条链子,链子那端正连在孩子脖子上。
雪夜气极了,还没开口,地上的孩子便认出了他,抓着他衣袍,瞬间哭到满脸是泪。
“这孩子从哪来的?”他质问男人。
男人是这戏场领班,闻言仰头看他:“你哪里冒出来的,与你有何干系?”
雪夜俯下身,捧住虎子的脸,虎子除了舌头被割,腿也被打断了,身形干枯的只剩一把,他将发抖的他挡在身后:“他是不是你们抓来的?还有个女人呢?在哪里!”
领班又惊又怒,骂道:“你活腻了?敢在我百戏台闹事?”
雪夜揽过虎子道:“别哭,你娘在这里吗?”
虎子摇着头,听着话哭得更凶,眼里满是绝望,拼命往他怀里缩。
“别怕,我来了,”雪夜道,“你告诉我,是谁抓的你,你还记得吗?”
虎子明显激动起来,扯着他的手抑制了哭泣,口里努力发出模糊的音节。
雪夜竭力分辨,还未辨清,虎子望着他身后,浑身又开始颤抖,忽然推开他惊恐万分地朝着戏台上爬去。
雪夜拉了几次没拉住,诧异回过头,是兰蕙来了。
见他在此,兰蕙也吓得不轻:“我找了半天,你怎么跑这来了?不要命了。”
这会儿功夫,领班已叫了看管的匪徒来,怒指向他们:“就是这人,敢在百戏台大吵大闹,今天叫你身首异处!”
原本安然看戏的看客也都站起来往后退,他们纵为永平显贵,也是惧怕这些帮派的。
那匪徒看眼雪夜,冷笑一声:“原来是你,怎么,终于混进来找人了?”
这人正是昨夜他与昭歌相遇时,在后头追捕昭歌的匪首。
雪夜暗自庆幸昭歌没有跟来,指着缩在台上幕布后的虎子道:“他是不是你抓来的?还有他娘,到底在哪里?”
匪首放肆笑了一阵:“若是,你想怎样?”
一堆匪徒朝着这边围堵过来,兰蕙往他身后缩了缩,雪夜道:“人既然进了这,也是可以用钱赎回去的吧,我用钱来换,他娘呢?你得一并交给我。”
匪首朝他身后望了望,不知在看谁,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我青杀帮虽残忍,但我们盗亦有道,从不主动对妇孺下手,这小孩可不是我们抓来的。”
“那他是怎么来的?”雪夜道。
匪首拔出长刀,悠悠道:“你说呢?不过他既然到了这里,可就没有出去的命了,你们,也一样!”
正欲发令命人攻上去,身后有手下道:“老大,他旁边那女人……”
“她怎么了?”
“她是城里的郎中,家中时代行医,我认得。”
匪首瞪向兰蕙,兰蕙靠在雪夜身后冷淡回看他,遥见廖勇在人群后望她,她立即向虎子那边,悄然递去一个阴寒的眼神。
僵持片刻,手下又劝道:“大人,眼下城内可就剩两家医馆了。”
在永平,医者为大,匪首哼了哼,收回刀刃,无声的命令,磨刀霍霍的部下也全部退了回去。
“算你们走运!赶紧滚,今后要是再敢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雪夜无视了他的命令,冲上戏台去寻虎子,还没找到,却听到一声惨叫。
是台上围观的看客发出来的,那人盯着脚下隆起的幕布,道:“死了,死人了!”
雪夜上前掀开那艳红的布,瞳孔止不住一缩。
虎子死了,发青的脸上还挂着泪,脖子上一圈暗紫的指印。
是被人活活掐死的,他没了舌头,喊不出来。
雪夜探了探虎子的气息,震惊地看向四周的人,觉得每张旁观的脸都像是凶手。
“是谁?是谁干的!”他崩溃道。
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虎子?
先被匪徒惊扰,又被这突然的死人吓到,原本心惊胆战的人群被他一喊,顿时混乱起来:“杀人啊!”
人群作鸟兽散,雪夜紧紧抱着虎子冰冷的尸体,多希望有奇迹能发生,可唯有兰蕙过来拉他:“来不及了,快走!”
道完抢过虎子放在地上,冷冷提醒他:“人都死了,你带着也没用!”
一路浑浑噩噩被拖来拽去,雪夜什么也听不见,到两人随着人流趁乱回到暗集,藏进喧嚷的市集里,他才突然站定,仍兰蕙怎么拉也不动。
“走啊,你要等他们来抓你吗?”兰蕙力竭道。
雪夜扒开她的手:“方才你过来,虎子见到你,好像很害怕。”
“什么?”兰蕙满脸惊诧。
雪夜靠过去,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他为何那么怕你?”
答案呼之欲出,可他怎么也不敢信。
兰蕙皱着眉,无畏地面对他的逼问:“你说够了吗?莫名其妙,方才那么乱,你怎知他看到的一定是我?我撞上去便算我倒霉,你是这个意思吧?”
雪夜一时哑然,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虎子那会儿看的人是兰蕙吗?还是他身后其他的匪徒?
再回神,见兰蕙盯着一家摊位上的某件物品不动了。
雪夜循着她的眼神看去,那是家红摊,卖的牵丝人偶,喜气洋洋的龙凤双童;抽着烟杆的老头;妖艳的花魁娘子——都是用各种尸体风干做成的,面上打了蜡,神情动态栩栩如生,最当中摆的木偶是个女人,穿了身红嫁衣,凤冠珠子垂到惨白的腮边,双目含泪望着前方,手臂被线高高吊起,摆出遭禁锢的姿势。
因这诡谲又美艳的画风,观赏谈论的看客很多。
雪夜正觉这女人眼熟,兰蕙已怔怔走了过去。
行了几步,见他没跟过来,又过去不由分说拽上他。
离得近了,看得更明晰,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齐嫂子?”兰蕙晃着他的手,跳脚道,“你看到了吗,真的是她,她怎么会在这!”
话音未落,雪夜冲进店内,揪住那躺椅上的老板怒道:“外头最中间那个女人是怎么来的?”
这老板发间见白,怀里抱着手炉,只睁眼瞥了瞥他,手指一动,四周守摊的男人便抄刀齐齐拥上来:“大胆,谁敢无礼!”
“抱歉,是误会,误会!”兰蕙跟进来,忙去拽雪夜,“你快松手。”
雪夜指骨泛白,半天没松劲,一字一句道:“那个女人,从哪来的?你杀的她?”
老板看着他眼里漫起的泪,愣了愣,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没发火,道:“集上买的,是你的人?你来晚了,她到这的时候就死了。”
话已言明,他们再放肆便是不知好歹了,兰蕙拖住雪夜,在一片虎视中退了出去。
才站了不久,见雪夜又要过去,兰蕙飞身拦住他:“你干什么?”
雪夜沉默,她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还想去掀了人摊子吗?顺带害死你自己,害死我和姚老板?”
“你看清楚,他们死了,在你去之前便死了,雪夜,你太仁慈了,陆姑娘也是一样,可在这里,任何死去的人都没有活人重要,如果来日我在你面前死了,我希望你记住,别去抢我的尸体,别给我报仇,活着,护好你的命,比什么情谊都重要!”
对他耳提面命一阵,见他始终魂不守舍的,兰蕙也不费劲了:“待在这里别走,我去叫姚老板,今夜得罪了不少人,得尽快出去。”
绕到远处街边,回头见雪夜停在原地没动,兰蕙松泛下来,廖勇趁机到她身边:“他还在怀疑你?”
提起这个,兰蕙立时一肚子气:“你说呢?没看他方才看我的眼神,你办的事,又害我险些暴露。”
廖勇道:“我以为割了舌头,送去百戏台便不会有事,谁能想到会叫你们撞上。”
迎上兰蕙狠厉的眸色,他也不再找借口:“现在怎么办?”
兰蕙道:“事已至此,越解释越可疑,你去找几个生面孔来。”
***
雪夜在原地等了不久,兰蕙带着嘀嘀咕咕的姚老板过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告诉过你们不要乱跑,这么早收摊,我得损失多少钱?”
他说个不停,兰蕙听烦了,道:“我明白了,往后您来我家看诊,都给您免费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