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蔺霁闪来闪去的眸光，蔺白藏心中忽地软了一下，不知道这小脑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抿了抿唇角，语调沉缓淡然，“来接小朋友回家。”

小朋友。

蔺霁听见自己无力的叹息，也听见蔺白藏轻浅的呼吸。

但好在也听见了埋在心底的种子终将挣脱包裹束缚，破土而出的生息。

行吧，暂且委屈自己当一会儿小朋友吧。

他看着蔺白藏，先前眼底的失落并未完全消失，但在此情绪上又覆了层独属于蔺霁自身特有的生机。

他是这样的。

可以是污浊的落叶，但也可以是沉入土壤的养料，他可以是种子，是嫩芽，是勃发的枝叶，是葱葱郁郁的茂密森林。

只要有一滴水，他就能用尽气力去汲取，用此滋养他刚刚升起却猛烈如山洪海啸的爱意。

他往前走了步，靠近蔺白藏，不容他拒绝地肩靠着肩，“走吧，老男人。”

听到这个称呼，蔺白藏低声一笑，恍惚间又回到蔺霁刚住到家里来的那段日子。

起步之时，蔺霁已轻轻拽住蔺白藏风衣的袖子，他不在意蔺白藏的反应，不管他什么反应，只要不甩开他，他都不打算松手。

有点行为上的牵连，蔺霁会心安许多。

哪怕心底仍因为蔺白藏没抱他而灰丧，但他坚信总会有风吹散这短暂聚集的阴霾。

蔺白藏在身边，他们冒雨前行，走向同一处温暖的地方，就够了。

人要学会满足，蔺霁如是安慰自己。

“有这么老吗？”蔺白藏在雨声里跟旁边人说。

他说话时，蔺霁会稍稍靠过去些，以便听清他的话。

“还行，”他抬起头看着他说，“是你每次非得拉开我们的年龄，总叫我小朋友，整得真跟隔几辈儿似的。”

蔺白藏扬眉，“我叫错了吗？”

“错了，”蔺霁说，“以后不能这么喊了。”

蔺白藏笑笑，意味难明地看了他眼，没说话。

蔺霁扯了扯他的袖子，把撑伞的手拉得稍微低了点，闷声道：“再高我就全湿了。”

蔺白藏垂首轻笑，瞟了眼蔺霁刚到他耳边的头顶，问：“丑橘，你有一米七吗？”

蔺霁惊得抬头，眼里是不服与不屈，“什么丑橘，你跟谁丑橘呢？还有，开什么玩笑？哥们儿我一米八。”

“一米八？”蔺白藏语气充满怀疑。

蔺霁咳了声，顿下心虚，支吾着改口，“不过小小的四舍五入了一下。”

“哦~”蔺白藏拉长尾音，而后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样啊。”

话里话外都让蔺霁听出了嘲讽，但在身高上他又支棱不起来，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少看不起人。”

他话音刚落，蔺白藏就突然声音高亢地冲雨里大喊了句，“我两米。”

蔺霁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你疯了，突然喊什么喊。”

“怕你听不见，”蔺白藏说。

“毛病，”蔺霁有些无语，但又没出息地觉得蔺白藏连抽风都抽得挺有魅力，神经兮兮的很接地气。

过后才反应过来他喊的内容，他望向蔺白藏，“你搁哪儿两米去，臭不要脸。”

蔺白藏说：“我跟你学的呗，四舍五入。”

蔺霁瞬间恼了，“放你的屁，我哪儿入得这么夸张。”

蔺白藏敛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蔺霁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生气失落也好，开心难过呀罢，全写在脸上一览无余，且是真是假都不用花时间去判断，因为他自己会显现出来，根本不用去猜去想。

“你怎么穿拖鞋？”蔺霁低头看见蔺白藏在雨水里踏着拖鞋的脚。

蔺白藏说：“不然穿皮鞋来吗？”

蔺霁笑了声，“倒也不用。”

蔺白藏垂首轻笑，带来的另一把伞，先是握在他另一只手里，接着又顺势放在了风衣口袋里，反正没有递出去。

蔺霁有时心细灵敏，有时也不免迟钝。巧的是，蔺白藏那不容察觉的细微心思，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盖过蔺霁的眼睛和他自以为很准的直觉。

一把伞，两个人。

走进暴雨，也走进了风雨。

并肩而行，也是蔺白藏暂且能接受的最近距离。

可走进单元楼收伞时，他才察觉蔺霁的手挽在了他撑伞的手臂上，而这一路上他竟没注意到，一向不喜别人碰触的他，居然没感到不自在。

明光烁亮的电梯里，蔺霁看着蔺白藏的左肩，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你衣服湿了。”

蔺白藏耸了耸肩，“谁让有的人老说自己要淋透了。”

“我才没说，”蔺霁一脸正经地一派胡言，“我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岂会说出这等影响我男子气概的言辞……”

蔺白藏没听他说完就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出去了，蔺霁顺时跟上去，“怎么话都不等人说完的，能不能尊重尊重我？”

一声闷响，因为前面人的突然停下，蔺霁又撞到了蔺白藏的背上，他揉了揉额头，“你怎么老说停就停。”

蔺白藏也不转过来，他说：“是我说停就停吗？”

接着又指了指脚下，“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问题。”

蔺霁低头一看，自己穿着四十二码篮球鞋的脚正踩着蔺白藏拖鞋的后跟。他忙得挪开脚，忍不住乐，“不好意思哈，我没注意。”

蔺白藏往前走了两步把伞挂在门外，边开门边说，“理解，也不指望黑豆大的眼睛能看这么多。”

蔺霁一点儿不认同，“那可未必，我这眼睛能看到的多了。”

“比如说？”

“你呀，”蔺霁回答得贼快，“我的眼睛里全是你。”

蔺白藏正往房间走，闻声转过来，本想吐槽他一句，但对上蔺霁目光的一刻，到嘴角的冷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蔺霁站在玄关处，暖黄色灯光照着他，他的眸光如颗颗星光，在此刻的空间里格外吸引人。

蔺白藏顿足片刻，移开对上蔺霁眼睛的视线，压着声音说：“巧了。”

蔺霁眼睛一亮，对他接下来的话倏地有了期待。

“我的眼里没有你。”

本要燃起来的火苗歘地灭了，蔺霁冷呵一声，赌气说道：“我的眼里也没有你。”

蔺白藏：“真的？”

见蔺白藏这嘴脸，蔺霁十分不悦，大声：“假的，我可不会如你所愿。”

声音差点被埋在飞来的毛巾里，他一把扯下脑袋上的毛巾，冲蔺白藏喊：“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别动不动就拿东西砸我。”

喊完对上蔺白藏的视线，只听他轻声又柔和地说：“头发擦干，小心感冒。”

蔺霁顿时石化。

靠，吼早了。

他愧得磕磕巴巴，“那……那个……不擦了……我直接洗澡去了。”

“哦，”蔺白藏毫无情感变化，“去洗吧，洗完出来恰好喝完热汤。”

蔺霁拧着脸，道：“你还会做汤？”

“嗯，”蔺白藏点点头说，“先前吃完面剩下的面汤，我给你热热。”

蔺霁眼眉一弯，望着蔺白藏止不住笑，“你是真烦人。”

洗澡时的他把雨里的失落全忘了，脑子里只翻来覆去出现一个问题。

就是，就是……

就是这蔺白藏去接他，会不会，会不会是真的喜欢他啊？

咚咚咚——

蔺霁关掉花洒，喊：“怎么了？”

外面人说，“这么喜欢淋，怎么不在外面淋够了回来？快点的，半小时了，汤都熬干了。”

蔺霁一点没发觉自己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这问题想起来还挺费时间。

洗完澡出来，湿发上搭条干毛巾，像只可爱的小狗。

“蔺叔叔。”

蔺白藏正在给他盛汤，“嗯？”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回来？”

他们刚好在楼下相遇，想来也太巧了，莫不是蔺白藏一直默默在关注他，蔺霁心中窃喜，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蔺白藏看都不看他，指了指餐桌上的手机，“你说的。”

一盆冰水泼下来，蔺霁这才想起是自己说的，打完球还没走出篮球场他就迫不及待地给蔺白藏发他打球的帅照，也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芝麻大点的事儿都兜不住。

本想对蔺白藏步步紧逼，逼他要么承认他俩之间默契十足，承认他俩之间全是命运的安排，要么承认他心里还是挺关心他的。

得，命运的安排被他自己泄露了，这人也没那么关心他。

但也未必。

失望半秒的蔺霁问：“那为什么来接我？”

蔺白藏把汤放他面前，对他的问题一点儿不意外，“怕有人被淋哭。”

“好好说话。”

蔺白藏一脸诚挚，眼都不带眨的，“真话。”

“去你的真话，”蔺霁埋头喝汤，咕噜道，“说的全是假话。”

不再指望能从这人嘴里听到想听到的，但蔺霁也明白这种状态下，他也不会从蔺白藏嘴里听到特别难听的。

于是他抱着反正不会听到特别难听的话，又直起背，说得意味深长，说得有理有据，“这又是接我又是给我熬汤的，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说完他静静盯着蔺白藏，想观察到他一举一动的变化。

然蔺白藏一点变化没有，蔺霁眼睁睁看着他用勺子慢慢喝完碗里的汤，起身又给自己盛了碗，后才缓声说道：“你脑子里进的是刚刚的洗澡水呢？还是先前的雨水？”

行了，心死了。

蔺霁清楚，接下来啥好赖话都听不到了，蔺白藏该不搭理他了。

他忙得又喝了碗汤，假装一切未曾发生地夸赞道：“这汤真好喝。”

蔺白藏抬眼看了他一眼，“好喝？”

“当然好喝。”蔺霁说得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蔺白藏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厨房里的锅端出来，放蔺霁面前，“好喝就全喝了。”

蔺霁瞅了眼面前的锅，又瞟了眼蔺白藏踩着步子离开的背影，小声蛐道：“喝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