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已经记不住他是第几次从噩梦中醒来了。梦里的那个女人和与他有着一样的容貌的男孩凄惨的样子,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不寒而栗,内心除了恐惧,还带着一股强烈的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觉得,这个女人和男孩他很熟悉,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
还有五天就是迎月节了,这可是雾岛上最重要的节日,为了向自然女神献上感恩的祭品,感谢自然女神这一年来的馈赠,也为了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次在迎月节之前,都要忙得不得了,尤其是父亲,为了确保迎月节可以安全的度过,迎月节前的一个星期,几乎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他也早就习惯父亲不在家的生活了。
对于父亲霍青,他们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不熟悉,只是相识的人一般。父亲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什么要求,不会责怪他,同时,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关切。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为了可以抵御死亡森林里的恶魔,父亲不遗余力地训练着村子里的年轻人,他甚至觉得,父亲的训练过于严苛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很怕父亲。但是,奇怪的是,父亲对他却从来没有要求过参加任何训练,当他要求父亲让他也参加训练的时候,父亲只是用一种他无法言说的表情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带着厌恶,随后,父亲很坚决地拒绝了他。
他为自己随便地做了点面条,又精心地给丸子做了它的晚饭,曾经的小小只的那个小白狗,现在已经健壮得可以一起去狩猎一只鹿了。他摸摸丸子的头,他们也算是彼此陪伴的伙伴了。
吃过饭之后,便开始打扫卫生,虽然,他明知道这段时间,父亲可能都不会回来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将父亲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走廊尽头那个紧锁着的柜子,只是默默的走开了。父亲严令禁止他打开那个柜子,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也遵守着父亲的命令。从来也没有想去偷偷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的深处,他似乎在害怕着知道那个柜子里的真相。
他把他和父亲两个人住的小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收拾好所有的房间之后,时间还早,他还不太想睡,便拿出一本书来看。也或许,他想尽量拖延睡觉的时间吧。如果不睡觉,可能就不会做那个噩梦了。
然而,书还真的是很好的催眠工具,还没多久,他便觉得眼前的字开始变得模糊了。突然,门口出现杂乱的声音。他猛地从瞌睡中惊醒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却没想到居然是父亲回来了。
“父,父亲,你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要吃晚饭吗?啊,还是……”父亲还从来没有在迎月节前的这个时候回来过。这次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一下子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父亲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严肃地看着他,随后对他说道:“穿好衣服,跟我来。”
说着,父亲又出了门去。
他不明所以慌乱地穿好衣服,追随者父亲的身影,推门而出。父亲会在迎月节前期这段时间回来,还是第一次。而在这深夜,突然叫他出门,更是从来没有过的,难道说,那个恶魔有什么动静,所以,父亲让他也投入到战斗中吗?
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训练,自己能做到吗?父亲会对他满意吗?他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漆黑的夜晚,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死亡森林里不时会有野兽的叫声传了出来。
他和父亲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深夜,却显得那么的突兀。好像整个村子里都在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他甚至害怕他们的脚步声会吵醒熟睡的人们。
然而,他们走到了村子的边界,父亲一下子钻进了树丛那边的小路。那条小路不是村子里的禁区吗?
他疑惑了下,跟着父亲的脚步也钻了进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这条小路来,但是,那一次,他是为了丸子才不得不到小路上来的。而这次,他的内心紧张得心跳声像击打得鼓一般。
他钻进了小路,父亲就站在小路靠近死亡森林的边上,等着他。见他跟了过来,转身走进了死亡森林。
他呆愣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隐没在死亡森林中的父亲的背影。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却没办法向前走。
“快走。”这是这一路上以来,父亲说的第一句话。
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很刺耳。父亲是村子里的警卫队长,他不可能不知道死亡森林是禁地。哪怕是安琪被传出跑进死亡森林的消息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跑进死亡森林去追捕安琪,而只是守在村子的边界。可是,现在父亲却好像走进了家附近的公园一般,走进了死亡森林。好像,关于死亡森林里的恶魔是一个玩笑话一样,根本就没必要去在意。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空荡荡的,像被什么东西麻痹了一样。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脚又不停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死亡森林里幽暗深黑,潮湿的空气,像要把他的鼻子,嘴巴牢牢粘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茂密的树冠,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就像将天空与死亡森林隔开了一般。让死亡森林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了。而那黑暗像活的一般,无数双黑色暗影的手,不断地向他扑来。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双脚不断地向前走着,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好像他稍微落后一步就会被这黑暗拖走一般。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随着父亲来到一个草堆旁。父亲移开上面的草丛,露出一个地窖。地窖的铁门看起来好像经常有人进出,完全没有一点锈迹。父亲拿出钥匙,打开铁门,示意他先下去。他生硬地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走进了地窖的门。随后,父亲也进了来,点亮了门口的提灯,再把门从里面锁好。
接着,父亲拿着提灯,向下走去,而他,没有意识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说是地窖,这更像是一个地下的石洞。阴暗,冰冷,完全不顾及进来的人的心里已经被恐惧占满了,现在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父亲让他停了下来,空旷的石洞,好像一个练习场一般。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带他到死亡森林里来,而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地找到这个石洞。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们还能顺利回到村子里吗?
父亲让他留在原地,一个人向石洞的深处走去。石洞的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不久,黝黑的石洞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他惊恐地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父亲,在父亲的身后有一个铁链拴着的麻布袋。麻布袋里面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扭动着。
父亲解开铁链,打开麻布袋。里面居然是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看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血红色的眼睛,发着冰冷的目光,愤怒让这个人变得极具攻击性。即便双手被铁链捆绑着,他闪着寒光的獠牙似乎可以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而父亲像对待一个野兽一般将这个人用铁链吊了起来。这时他才看到,在洞顶还有四五个和这个人一样的人。他们有的发狂地扭动着身体,发出狂吼,有的人似乎奄奄一息地吊在那里。他们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而奇怪的是,身上却没有一点伤痕。
他惊恐地看着父亲和这些被吊在洞顶的人。他们看起来像猎人与猎物一般,但是,人怎么可能成为猎物呢?
他的眼睛追随着父亲的身影来到他的身后,他这才发现,在洞墙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排又一排的武器。
整个地洞就是一个练靶场。只是,靶子不是假人,也不是道具,而是活生生的人。
父亲面无表情的将一把强弩交给他,“你的肌肉记忆应该还在吧。你试试看。”
他看看父亲手上冰冷的强弩,又看看父亲,他的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父亲强硬的把强弩塞在他的手里,他的手心传来因为用力而带来的疼痛感。
父亲站在他的身后,抬起他拿着强弩的手臂,让他对着那吊着的几个人摆出射击的姿势。冷冰冰地说道:“对着他们的胸口中间!”
他的手在发抖,他强忍着恐惧带来的寒意,对父亲说道:“可,可他们是人啊。”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发不出声音来,好像这几个字是从他的嗓子里好不容易挤出来似的。
父亲平时的训练的确很苛刻,整个人看起来又似乎不近人情,但是,父亲总是给他一股正义凛然的感觉,父亲虽然在训练上很较真,严格,但是,他从来没有苛待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安琪被村子里的人咒骂,唾弃的时候,父亲从来也没有对安琪说过任何一句责难的话,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待安琪像对待怪物一般。
可是,眼前这些人的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记忆被封闭的太久了。你看好了,他们不是人。”说着父亲拿过他手中的强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弩箭射了出去。
弩箭一发击穿一个人的胸口正中。鲜血汩汩地从这个人的伤口中不断地流出,然而,父亲并没有因此停手,而是一发接着一发不断地向这个人射去。很快这个人像被打满了洞的筛子一般,鲜血也从他身上十几个伤口不停地流出来,这个人不断地发出惨烈的声音。其他几个人似乎感受到了同伴的危险,也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吼声。
然而父亲似乎根本听不到这些声音,平静的走了过去,解开了吊着这个人的绳子,嘭的一声,这个人重重的掉在地上。疼痛让这个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然而,父亲没有任何动摇,他用脚踩住这个人的身体,一根接着一根地把射进这个人身体里的箭拔了出来。疼痛的惨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石洞中,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地涌出来。很快在这个人的身下,便聚了一大滩的鲜血。那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渐渐地,这个人的嘶吼声变成了呻吟,而慢慢地,呻吟声也没有了。身体也不再动一下。
他一步一步挪动到这个人的身边,他不相信,父亲是如此一个残忍冰冷的人,杀一个人可以用如此凶残的手法,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相信眼前这个残忍的杀人狂是他的父亲。
他看着血泊中,苍白的尸体。他又看向父亲。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生了锈的乐器一般,嘶哑又微弱。
然而,父亲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里依然像冬天里冻得结实的湖面一般,平静却带着冰冷的寒气。
父亲一脚踩在尸体的肚子上,大喝道:“起来!”
刚刚还是一动不动的尸体,突然咳了起来。这个人活了过来。
不对,与其说活了过来,不如说,这个人根本没有死。明明刚刚还在流血,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那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渐渐地,伤口便完全看不见了,如果不是破烂如缕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刚刚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浑身上下的伤口,没有一处不是致命的。
恢复过来的人,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突然向他冲了过来。如果不是这个人身上还拴着绳子,他恐怕就要被这个人咬到了。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人的牙齿,那犹如野兽一般锋利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