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天,一早醒来,明明应该已经亮天了,天空却灰蒙蒙的,好像再也不会亮起来了似的,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阴沉的厚重的乌云黑压压的从远方向地面不断地翻滚而来,像一个咆哮着的怪物,汹涌地吞噬着天空,逼向地面,似乎下一秒就会砸下来,将整个世界都挤压碾碎。
似下非下的天,只让空气不断地凝集着水汽,潮湿的空气让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沉重,仿佛那些水汽在身体里凝结成了大石,重重的压在胸口,让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渐渐地这份沉重让人变得越来越沉闷,越来越烦躁,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让人感到厌烦。恨不得让天上的那汹涌的乌云不如就这样砸下来,让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才好。
烦躁在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断地紧绷着,紧绷着,一切好似快要失控的时候,终于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大雨。这狂傲的雨带着凛冽的气息,砸碎了人们心头的沉闷。就在人人都因为倾盆而下的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安琪却不免担忧了起来。今天是姥姥的七七日,哪怕没有下雨,舅妈都是不情不愿地为姥姥做七,更何况这暴雨天呢?
所幸,将近傍晚的时候,雨便小了下来,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细如发丝般的细雨,如果不刻意去感受,甚至都不易察觉。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分,还没等下课的铃声响起,安琪已经在悄悄的将书本收起来了。本来也没有几本书,没一会儿,桌子上就只剩下刺眼的用红色写的“去死”“恶魔 滚出去”等等这些字了。
安琪就像习惯了呼吸一般,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字。就好像这些字不过是一些桌面上本来就有的花纹一样。对于她来说,这些字已经不再能刺痛她了。
下课铃刚响起,安琪就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尽可能的手脚轻一些,更隐蔽一些,却还是被老师看到了,然而,老师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交代着明天要做的事情。
这种被无视的复杂心情,她也习惯了,特别是今天,姥姥最后的一个七日,她更是觉得松了口气。
她不想惹麻烦,她要赶紧赶回去。反正,早走一会儿,晚走一会儿,没有人会在乎她。
或者说,如果她不再来学校,大概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更轻松吧,甚至会欢呼雀跃也说不定。
她走到楼门口,已经有几个学生稀稀疏疏地往外走着。几个学生看见她,马上皱起眉头,仿佛看到瘟疫一样,躲开了她,撑起伞,逃进了濛濛细雨之中。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这些对于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不过是平常的每一天都会在发生的事情罢了。她拉了拉书包带,用手挡着额前的雨水,冲进了雨中。她疾步向小路走去。那是一条早已经荒废的路,隐蔽在杂乱丛生的树丛草堆之中,大概除了她没有人会走这条路。
因为穿过这条路就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死亡森林。理所当然的这条紧挨着死亡森林的路也被列为了禁忌之路。如果一旦被发现走这条禁忌之路,便会被抓起来审判。
当然,虽然是禁忌之路,审判的结果也只是做一些惩罚性的服务工作。惩罚的目的是警醒,杜绝任何人靠近死亡森林。不要因为一时的安逸,得意忘形的忘记了死亡森林的危险。可是,如果是她走这条禁忌之路被发现,那一切就都不同了。对于她的判决只会是死亡。
毕竟,她是村子里传说中的恶魔之子。受着村子里密切的监视着,时刻警惕着她什么时候会与恶魔联系,血腥的阴谋隐藏在她的秘密之中。
可是,恶魔是什么样子的,她压根连见都没有见过。所有的一切还是从姥姥那里听来的。
村子里有一个古老的规定,不允许任何人走进死亡森林。甚至是靠近死亡森林都不可以。因为在那个灰暗的死亡森林里,住着恶魔。传说,恶魔惨白色的面孔,就像死人一般,锋利的牙齿犹如凶狠的猛兽一样,当你注视着恶魔血红色的眼睛,便仿佛陷入了迷幻的世界,分不清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现实,只会任由恶魔的摆布,随后,恶魔便会用那锋利的牙齿,咬穿人的身体,将血液吸食殆尽,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躯体。但是,恶魔惧怕阳光,所以,只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死亡森林里。恶魔一直在死亡森林里等待,等待着闯入死亡森林里的人。一旦有人闯了进去,就不会活着从里面出来。如果从死亡森林里活着出来,那么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了恶魔的仆人,他是为了给恶魔寻找食物,才会被恶魔从死亡森林里放出来。
从死亡森林里活着出来的人必然会给人们带来死亡,所以,从死亡森林里活着出来的人一定要被审判,审判的结果就是死。
但是,一切都是村子里古老的传说。没有人闯进过死亡森林,也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恶魔。甚至无从考证恶魔是不是真的存在。然而,也没有人想牺牲自己的生命去认证这件事。
直到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她的妈妈安雅突然跑进了死亡森林。没有人知道安雅为什么会跑进死亡森林,也没有人知道跑进死亡森林中的安雅是死是活。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人们已经放弃了安雅会活着回来的希望,以为她可能已经命丧死亡森林。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消失了的安雅,带着一个一岁的孩子回来了,那个孩子就是她——安琪。
村子当然对安雅进行了审判。在审判中,安雅对于在死亡森林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没有说。事实上,从安雅回来的那一刻起,安雅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关于她的身世便愈传愈烈,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在说,她就是安雅和恶魔的孩子,她的身上流着恶魔的血。而能够控制住她的只有村子里的祭司。因为安雅在死亡森林里受到的恶魔的污染,所以,只能被处死。最后还是由姥姥继续做村子里的祭司,并且成为她唯一的监视人。她是恶魔的人质,因为她的存在,恶魔才不会因为处死了安雅而找来,到村子里大开杀戒,血洗村子。
也是因为这个传说,人们忌惮恶魔的报复,才会留下她的性命。也因为有姥姥这个大祭司作为她的监视人,人们也慢慢不再激烈地针对她。但是,对她依然是唯恐避之不及,投之而来的目光,夹杂着恐惧和冷漠。他们既希望她消失,又害怕她真的消失了,村子里便会陷入死亡的恐怖中。
而现在姥姥过世。恐惧就像病毒一样,一夜之间蔓延了整个村子,大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恐。仿佛,她现在只要摇摇手指就能召唤来什么不得了的恶魔,血洗村子。
可是,她哪里有这样的能力呢。甚至她都不知道,死亡森林里是不是真的有恶魔存在。
人们对她的慢慢的也从厌恶的躲避,变成了憎恨的瞪视,甚至有些大胆的人开始不再避讳的对她恶言相向。谩骂声,每天都不绝于耳。
她倒是真的希望自己有什么能力,可以召唤来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吓这些人。但是她现在也只能尽可能的躲开一切。她既没有和恶魔相通的能力。也没有什么能和恶魔联系的方式。她那个能力,她看了一眼那个遮住了左手手背的遮布,无奈的笑了笑,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能力。
又没有联系地址,她要怎么联系嘛,写个信都没有能接收的人。安琪默默在心里撇撇嘴,自嘲的想着。
安琪一边想着,一边赶着路,刚走到校门,就看到了舅舅家的表姐安娜。没等表姐厌恶的躲开她,她已经转身换了一条路线,躲过人群,向小路走去。
说是表姐,其实她们之间也不过差了几天而已。两个人同级不同班。但是,从来没有一起走过。安娜从来不会用正眼看她,向来都是一副看都不想看到她的表情,对于安娜来说,她的存在就是家族的耻辱。
“你和你的妈妈就应该死在死亡森林。你这个恶魔!”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安娜就恶狠狠的对着她说过这样的话。
姥姥过世之后,安娜将作为新的祭司继任,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举行安娜就任祭司的仪式了。
按道理来说,她和安娜都是祭司的继承人。本应该在她们之间举行祭司比试,最终选出祭司继承人的。但是,村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恶魔之子成为祭司呢?所以,安娜就成了唯一的祭司继承人。
是不是祭司,对于她来说,完全不在乎。她只想独自平静的在和姥姥生活着的小木屋里,悄悄的度过余下的岁月。
然而,现在大概连这个心愿都成了一个奢侈品。这些日子以来,舅妈几乎每天都和舅舅吵架,舅妈的声音很大,甚至穿过了深深的庭院,一直传到在别院的小木屋里来。
“她这样不祥的人,你还留着她做什么?是希望让我死吗?”舅妈大声的喊着,接着一声凄厉的嚎哭。
舅舅的声音她没有听到,舅舅一向说话一副懦弱的样子。唯独笑起来,那两条像八字一样的眉毛,耷拉在两侧,看着倒是更有几分憨厚的样子。只是这一份憨厚并不能给她一份安定的生活。
她躲在小木屋里,静静地坐在姥姥的摇椅上,透过后院的窗户,望着姥姥的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园。夜色之中,玫瑰花依然绽放着,不知道这些玫瑰花是不是知道,爱着他们的那个有着慈祥的笑容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再也不能照顾他们了。
这些玫瑰花倒是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身份,即便姥姥不在了,由她来照顾这些花儿们,玫瑰花依然仿佛姥姥还在的时候一样盛开着。每一朵艳丽的花都仿佛带着芬芳在对她微笑。
她每天都如此,躲过人群,尽可能选择无人会走的路,绕到玫瑰花园来,穿过玫瑰花园的那个小小的矮门,再从玫瑰花丛中穿行回到屋里来。她从来不会到舅舅他们在的那边的房子去,尽可能的不会经过那边,也尽可能的不会和舅舅他们相遇。但是,即便如此,舅妈只要想到,她还住在这个小木屋里,就会觉得浑身发抖。
最近一段时间的夜晚,她偶尔会看到舅妈站在庭院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木屋的方向。那双眼睛里仿佛闪着火光。
在姥姥下葬的那天,舅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哦,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对着舅舅笑了笑。她很感激舅舅会这么说,但是她很清楚,姥姥不在了,家也就跟着不在了。她还能住多久呢?她不知道,不知道会到哪一个明天为止。
安琪想的入神,当她走到小路入口的时候,才发现,早就有一群人堵在了那里。
“恶魔,这下被我逮到了吧。”申壮看着安琪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一个猎手看着落在陷阱里的猎物一般。
安琪看着得意洋洋的申壮,皱了下眉头,真是糟糕,想的太过投入,居然没有注意到申壮这些人。
她最最不希望遇到的就是申壮他们,村子里,唯一敢追着她打的就是申壮这一伙人了。每次遇到他们,必定会全身伤痕累累。甚至有一次更过分的是,她的腿被申壮他们设置的陷阱伤得皮开肉绽,露出骨头来。她强忍着疼痛,拼命地甩掉了申壮这些人,躲进了这条禁忌之路。慢慢的等着身上的伤口愈合,直到全部恢复了。这是她唯一拥有的能力,也是姥姥禁止她让别人发现的能力。她不明白,这能力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过是一副打不坏的身体罢了。
等到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便沿着这条小路向家走去。
这条小路因为从来没有人走,路边杂草丛生,灌木窜的老高,将小路隐藏了起来。这倒成了她的庇身之所。只要看到申壮他们堵在路上,她会想办法绕过申壮他们,躲到小路上来。
她一向都很注意自己的行踪,不要撞见申壮,这次……嘁,安琪情不自禁地咂了下嘴。
“什么?”安琪假装听不懂申壮的话。
“恶魔,你居然敢走这条小路,是不是要给你的恶魔老爹通风报信。”申壮义正言辞的大喝道,像一个抓住了显出原形的坏人的英雄一般。
“什么小路?你说的是你身后的那条路吗?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安琪毫不示弱,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也不想乖乖中了申壮的诡计。
说着话,她迅速地扫视了一圈。从申壮他们出现的时候起,她便被这些人团团围住了。看起来,这些人这一次是坚决不想给她任何溜走的机会了。有着一种不做一个了断誓不罢休的架势。可是,是为了什么事情做了断,她也不知道,难不成这些人打算动私刑,处决了她吗?
但是,可以选个其他的日子吗?起码今天让她回去给姥姥做好最后一个七日。想到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反倒让她焦躁起来。她现在只想赶紧赶回去。
“哼,别装了。你居然敢违背村子的规矩,走禁忌之路。这次你死定了。”申壮恶狠狠的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走小路了。我不过是想事情不小心走了过来。恐怕,离小路近的人是你们吧。”安琪慢悠悠地说道,看看自己的位置,又看看站在她前面申壮他们的位置。
申壮看着安琪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更加愤怒了。
“住嘴,少在那狡辩。来啊,把她抓起来。”说着申壮身后的那些人向她扑了过去。
安琪三下两下躲过了向她扑了过来的人,这么多年的交手,她的逃跑的本领已经越来越高超了。三转两转之后,她已经冲到了包围圈之外,但是,这些人还是紧紧的缠着她。恐怕她跑没几步便能被这几个人抓住。
突然,她看着申壮他们的身后,大惊失色,惊恐地指着雾蒙蒙的死亡森林大声的喊道:“啊!!怪物!!”
安琪话音刚落,从死亡森林里穿过小路,传来一声令人颤栗的恐怖的吼声。申壮他们转过身看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愣住了。
安琪趁着众人发呆的功夫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申壮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别让她跑了,给我追。”
申壮追着安琪跑了过去。身后的人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此时他们比起想追上安琪,更想赶紧远离小路。
不时的有人回头看向小路。那一声吼叫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什么怪物出现。其实,安琪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也没想到,小路的后面的死亡森林居然会那么配合的出现野兽的吼叫声。内心窃喜着,脚上也不敢有一点松懈,拼命的跑着。她不敢离小路太远的跑。想着瞅准机会,借着人们对小路的恐惧,甩掉这些人。可是,这申壮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紧追着她不放。没多久就渐渐的追了上来。
真是麻烦,安琪心里烦乱的想着。如果是别的日子,她可能会想想办法,迂回着甩掉申壮他们。哪怕跑进小路,也要等远离申壮他们的视线,再偷偷藏进去。总之,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到申壮的手里。然而,这次申壮他们似乎铁了心的不抓到她誓不罢休,怎么甩也甩不掉。而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不能错过姥姥的最后的一个七日,为姥姥送上最后的一程。当小路茂密的灌木丛离她原来越近的时候,她想都没想,跳进了小路里。可是,没想到,申壮也跟着跳了进去。有二三个人也跟着申壮跳进了小路。其余的人连小路边上的灌木丛都不敢碰一下。
“恶魔,这下你还怎么狡辩。”申壮这下更得意了,现在证据确凿,安琪想要狡辩也没有用了。
“你不也进来了。”安琪也不甘示弱。
“我是追着你进来的。”申壮被激怒了。
“你不追着我,我也不会跑进来。”安琪回击着。
“别废话,你这个恶魔,证据确凿,等着受死吧。”申壮看起来已经很坚决地给她定了罪,这一次誓要将她做拿归案。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死,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安琪怒道。许久以来,申壮一直寻找着她“罪恶”的证据,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的存在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你必须死!”申壮恶狠狠地说着,似乎眼睛里已经看到了安琪惨死的样子。
安琪看着申壮以及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恶狠狠地,那种凶狠是一种面对着恐惧的事物,由于惧怕而产生的一种想要根除掉的凶狠。
安琪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她四下看了看,除了身后的死亡森林,似乎没有地方可以逃脱了。
申壮几个人向她逼近,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啪!掉落的树枝在安琪的脚下发出一声脆响,大概是因为周围太过于安静,这一声脆响让人不禁吓得身体一抖。瞬间,她猛地转过身,向死亡森林里拼命地跑去。
申壮几个人愣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再追过去。眼看着安琪消失在死亡森林里。突然间,死亡森林里传出恐怖的吼叫声,和刚刚的如出一辙。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战,瞬间跑离了小路。
小路外面的人紧张的看着跑出来的几个人。虽然,他们不敢随着申壮追进小路,他们也不敢就这样散开。如果被申壮发现他们逃跑了,恐怕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们都看到了,是她自己跑进去的。”申壮的脸色还有一点苍白,脸上却露出窃笑。
“是,是,她自己跑进去的。”刚刚跟着申壮追过去的几个人,也是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附和道。
“走,向村长报告去。”说着几个人呼呼啦啦地跟着申壮向村子的办公楼走去。
刚刚传出了恐怖的吼叫声的死亡森林,再次恢复了平静。那一条小路,也再次沉寂了下去。
再也没有人靠近小路和死亡森林,也没有任何人从里面出来。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