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焱并非胡诌,牢中人从体态与身手两项来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士好苗子。姚每年征选的新士兵诸多,虽通过各项选拔测试确保收编的人员符合要求,但像她这般拥有天资条件的确实难得。
当然不乏存在一些想方设法逃脱征选之人,其中以家境困难为了钱财走歪路之人居多,比如选择做杀手之类,凶险大意味着赏金也多。
王沁显现而出的诧异仅维持一瞬,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回原位,闭着双眼道:“我管你是将军还是其他官,今日即便是帝君站我面前,我的供词也断然不会更改。”
“只因个美人便对同行者刀刃相向,岂不是放弃了大好前途?”南宫焱负手而立,不断地观察她的一言一行。
“大家既已到达青州,意味着武考已经开始,我无非是失了手。”王沁哼了两声,抬眼盯着房顶,丝毫没有悔恨的情绪。
此人想法倒是独特,也只有在考试中才会求公平公正,换作战场难不成还和敌方讲礼仪道德嘛。不过,她为何完全不为自己担心,这可是重罪。
“无耻小儿,甚是狂妄自大,可真是害人害己。”陈主簿眉头皱成一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目。
王沁只当未听见,偏过头换了个更为悠闲的坐姿。
便是这一幕,南宫焱瞅见她领口处的项链一晃而过,那坠子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这种饰品很少见呢。
南宫焱悄悄屏息凝神,背于身后的右手猛然握拳,飞快地朝王沁抛出一物。
说时迟那时快,王沁双手撑床板,身子顺势往后仰,腰部发力带动双腿绞起,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捎带着将物件收于掌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是下意识地防范行为。
是铜板!那人可真狡诈!
王沁回想适才感受到的杀意,不得已使出全力应付,当静下心来时才知晓对方在查探她的功力,一时间难掩复杂神色。
南宫焱双手鼓掌,面带微笑夸赞道:“好身手。”
“将军大人好生客气,初见面就给犯人送钱财。”王沁捏起铜板举至眼前,调侃道,“将军大人的好意我得收着。”
王沁将铜板向上一抛,叮的一声,铜板在空中翻滚多次后落下,又被其稳稳地接住。她歪着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继而将铜板塞入腰带里。
“陈主簿,我的话问完了。”
旁侧的陈主簿瞪着双眼,是南宫焱的喊声令她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她来回打量着牢栏相隔的二人,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余考生关押在另一头,将军这边请。”陈主簿按捺住疑惑,做回负责的引导人,“王沁来自小县,无母父更无姐妹兄弟。州府此番收到的卷宗显示其文试尚可,功夫拔尖。钱大人已派人前往当地打探实情,不日便能得知情况是否属实。”
“她们几人可都认识?”
“这些个考生都是来青州才结识,少年心性豪迈防备心弱。死的那位还是独女,其母父已来闹过一场,实乃让人为之痛心。”
死者家境优渥,母父能言会道,带了一众道上人帮衬,给州府带来了不少麻烦事。
不多时,她俩已到关押其余考生的囚室。
陈主簿仍旧向她们说明缘由,奈何当她们得知此行来的是南宫将军,仿佛看到了希望。刹那间,个个如雏鸟见到刚归巢的老鸟般闹腾得厉害,仅是四人也能这么聒噪。
显而易见那几名考生皆来自富庶人家,细皮嫩肉,一副少不经事的模样。还未等南宫焱发问,她们已迫不及待地大声喊冤。
说冤确实也冤,王沁以自己有武考的妙计哄劝了几句,她们就信了旁人的话语,花了钱不说还惹了大麻烦。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总体说法与口供一致,席间几人本是喝酒打闹倒也正常,奈何为了个美人争个面红耳赤,推搡过程中便出了意外。
谈及重点她们支支吾吾说道不清,只因祸事发生得过于突然,也有说王沁为失手错杀,因着她当时正在切果子;也有说她突发癔症需嗜血减缓痛楚……
越说越荒诞,以王沁的身手,她们大抵都未看得明白吧。
摆脱一群闹哄哄的考生,三人又回到大牢门前,沐浴在夏日烈阳中。
“还需去现场查探一番,烦请陈主簿安排。”南宫焱对王沁的真实身份很是好奇,忽又补充道,“涉及其他事件的考生也需安排探访,总觉得蹊跷”。
“下官会尽快安排妥当。”陈主簿摸出帕子擦拭额头的汗珠,问道,“天气燥热,大人随我去街市喝口茶吧。”
南宫焱欣然接受她的提议。
陈主簿所说的茶楼离州府不远,三人径直上了楼,一楼常有评书、唱曲等节目较为热闹,二楼则安静些。
“大人与郡王殿下新婚不久便来青州办差,属实不易。”
陈主簿并非刻板之人,见人聊天也不会畏畏缩缩。对于许多官员而言,难得能近距离见到朝中高官,更别提能与之喝茶聊天。她是个凡夫俗子,也想和大人们打交道。
“帝君所提武考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做臣子的当以公事为先。”南宫焱迟疑片刻,含笑道,“此次安平与我同行,只是我接到钱大人的信件先走一步,他随后便到。”
“呀,那便太好了!”陈主簿神情激动,日后还能面见郡王殿下更属千载难逢,“钱大人是否知晓此事,需提前安排才行,殿下金贵之躯可不能怠慢了。”
天冬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主簿对大人物怀有新奇想法为人之常情,而家主鲜少和外人谈起自家事当真不可思议。
南宫焱抿了口茶,道:“还未来得及与她明说,但莫要大肆张扬,我怕招来祸事。”
陈主簿不禁举起右手发誓,郑重道:“下官明白。”
南宫焱见时机成熟,转而随口发问:“我听闻但凡在青州为官,日后多半能高升,更有甚者可去都城任职。”
“不瞒将军,传闻确实为真。”陈主簿放下茶盏,眼中闪着光亮,兴致勃勃道:“百多年前,州府大人因建港口兴产业而得名,受先帝器重招之入宫委任要职,她还破天荒地得到了丹书铁券。”
“原来还有这等事情。”
能得到丹书铁券可见功劳之大,持有该铁券的臣及后代可享受帝君赐予的特权,只消不涉及谋逆,死罪亦可免除。
“后来调任来青州的大人们仕途皆为顺畅,也得益于先州府大人的深谋远虑。”陈主簿不由地唉声叹气,“下官担任主簿一职三十六年之久,跟随五位州府大人,办过的案件不计其数,如学生这般闹出人命的案子实属少见,钱大人的未来多半是要因本案受牵连呐。”
倘若钱敏要脱离干系,突破口便在于主考官南宫焱,借助将军以及皇亲双重身份作证进言必能逢凶化吉。这到嘴的鸭子飞了,换做谁都要放手搏一搏,所以钱敏妻夫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南宫焱收起思绪,颇为好奇道:“陈主簿任职长久,理应有升迁良机……”
“我舍不得离开青州。”陈主簿挺起胸膛,眺望着远方,悠然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先祖醉心于编修青州县志,老人家临死前还念叨着不愿瞑目,膝下长女不忍心便应承下她的遗愿。此后代代相传,成为陈家每一辈的职责所在。”
故而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年先州府大人被赐予丹书铁券一事,南宫焱心念一动,追问道:“如此说来,陈主簿定然对青州史事多有研究。”
“别的不敢言,但下官对青州史事颇为了解。”陈主簿此刻神气扬扬,兴奋道,“就说那功臣先州府大人,后两代子嗣为官这些还能探查到记录,可后续却没了音讯。”
陈主簿眸子发亮,笑意盈盈地望着南宫焱,显然是在等她接话。
“愿闻其详。”
“天不遂人愿,大人一脉后来断了香火只得了个独子。虽是换了姓氏,后代却依旧善学问,入朝堂。想必将军也认得她,告老还乡的周淼周大人即为她的后裔。”
此言一出,南宫焱与天冬悄然交换了个眼神。
“略有耳闻,家母曾有幸与周大人同朝为官,对她赞叹有加。”南宫焱随后表现得郁郁寡欢,惆怅道,“听陈主簿的讲述,让我不禁想念家母。”
天冬立马接话道:“兴许这是上天的安排,家主眼下正在青州,待空闲时可前去拜访周大人,听她说说有关于您母亲的事。”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南宫焱瞬时醍醐灌顶,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陈主簿。
陈主簿被她的眼神扰得不好意思,低头踌躇不定,良久后才吞吞吐吐开了口。
“周大人定居宁阳县……告诉将军大人应无妨,周大人实则居于延丰县,说是不想惊扰先祖遂去了邻县安家。”
呵,袁怀清这老狐狸竟敢偷梁换柱!